自入駐朝云殿那日起，龍三便將“觀花不折、踏草不傷”的規矩刻進了日常。花園中四季常開的仙花異草，龍三向來只敢蹲在青石旁，用指腹輕輕蹭過花瓣邊緣，連一片落葉都舍不得碰。可今日漫無目的地閑逛時，在假山后，石縫里一簇艷色卻撞進了眼底——那是株從未見過的野花，紅得似火，在周遭清雅的仙草叢里，反倒顯出幾分不管不顧的倔強。

龍三蹲在草叢里看了許久，指尖懸在花瓣上方，連呼吸都放輕了。龍三知道仙宮的草木皆有靈性，可這抹紅實在太亮眼。猶豫了半盞茶的工夫，龍三還是忍不住屈起指節，小心翼翼地捏住花莖。“就摘這一朵，只送給姨母。”龍三在心里對自己說。

龍三想和王母親近些，想讓那位總是端著威儀的長輩，也能像師父那樣，笑著接過她遞去的東西，哪怕只是一句溫聲的夸贊，或是抬手摸一摸她的發頂。

攥著野花的手心沁出了薄汗，龍三提著裙擺穿過覆著藤蔓的回廊，晨熙宮的朱紅宮門在眼前緩緩展開時，她的心跳得像揣了只亂撞的兔子。寢宮內暖香裊裊，王母斜倚在鋪著云錦軟墊的主座上，七位身著彩裙的仙女圍在兩側，有的正替王母剝著晶瑩的玉桃，有的捧著團扇輕輕扇動，銀鈴般的笑聲裹著暖意，在殿內輕輕打轉。聽見腳步聲，眾人齊刷刷抬眼，笑聲驟然停住，七道目光落在龍三身上，帶著幾分好奇，卻又隔著一層淡淡的疏離。

龍三腳步未頓，像捧著稀世珍寶似的將野花舉到身前，裙擺隨著跑動的動作輕輕揚起。“姨母！您快看！”龍三的聲音里藏不住雀躍，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我在假山后發現的，這花紅得好看，特意摘來給您！”

可王母只是漫不經心地掃了眼那朵花，長長的睫毛垂了垂，語氣平淡得聽不出波瀾：“放在案幾上吧。”王母沒有伸手，甚至沒再多看龍三一眼。

龍三舉著花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也像被凍住了似的，嘴角明明還往上揚著，眼底的光卻一點點暗了下去。

“是，姨母。”龍三輕聲應著。

“這是我的七個女兒，今日來陪我說話。”王母指了指身旁的仙女，語氣里終于多了絲暖意，連眉梢都染上了幾分柔和。七位仙女只是微微頷首，臉上的笑容禮貌卻疏遠，沒有一人起身，也沒有一人開口搭話。

龍三連忙也點頭回禮，目光掃過她們與王母相似的眉眼，心里忽然像被什么東西輕輕蟄了一下——原來王母并非天生冷淡，她也會對著自己的女兒笑，會耐心聽她們說些瑣碎的趣事，只是這份溫暖，從來不屬于龍三。

退出晨熙宮時，晚風卷著廊下的落葉，輕輕擦過龍三的裙擺。龍三沿著宮道慢慢走，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低頭看著空蕩蕩的手心，忽然就想起了山腳下的土坯房。師父總是坐在窗邊的竹椅上，聽她絮絮叨叨講著追蝴蝶、喂青牛的小事，她寫錯字時，師父會握著她的手，一筆一畫地教；青牛總在清晨把新鮮的青草放在她窗下，見她賴床還會用犄角輕輕頂門；還有小牧童，會摘了山野里的野菊，編成花環套在她的手腕上。那些日子沒有錦衣玉食，沒有雕梁畫棟，可心里總是暖烘烘的，她卻總覺得自己像顆懸在半空的石子，落不了地。

“原來我只是個寄宿的客人啊。”龍三停下腳步，望著天邊孤零零的月亮，聲音輕得像縷煙。

晚風飄過，龍三忽然就懂了，師父讓她出來游歷，不就是為了見識世間的冷暖嗎？或許這份寄人籬下的失落，也是修行里該有的一課。

回到淑香宮，龍三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灑進來的月光，指尖無意識地蹭過床單上繡著的云紋。她不知道還要在仙宮待多久，也不知道未來會遇到什么，可心里的失落慢慢淡了些——就像那株野花，憑著一股勁兒開出艷色。龍三想，或許不用急著尋找家的感覺，先學著調整心態，把朝云殿的日子過好，把自己打磨得更堅強，也是一種成長。月光落在龍三的臉上，她輕輕閉上眼睛，嘴角終于又有了一絲淺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