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司探子領命而去,周顯卻知道,兇手恐怕早已逃出信陽——安王既然敢動手,必然做好了萬全的撤離準備。
他走到牢房外,望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心中清楚,王懷安一死,直接指證安王的人證沒了,信陽案的追查難度瞬間加大。
“周大人,”李嵩小心翼翼地開口,“王懷安已死,供詞雖在,可安王若矢口否認,恐怕……”
“否認?”周顯冷笑一聲,“他以為殺了王懷安就能一了百了?太天真了。”他從懷中取出王懷安招供的筆錄與那封假信,“王懷安的供詞詳細記錄了他給安王府送禮的時間、數量,還有安王默許他貪腐的細節;這封信更是鐵證,證明安王與他早有勾結。就算王懷安死了,這些證據也足以讓安王脫不了干系。”
正說著,一名安國司探子匆匆趕來:“周大人,昨晚值守的獄卒招了。他說昨晚有兩名‘上頭派來的獄卒’替換了他的崗位,說是要‘提審王懷安’,他不敢多問,就去一旁休息了。那兩人身高八尺左右,操著帝都口音,臨走前還塞給了他一錠銀子。”
“帝都口音?”周顯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看來這是安王從帝都派來的死士,早就在信陽潛伏好了。傳我命令,將獄卒的供詞與王懷安的死狀畫影圖形,連同之前的證據一起,八百里加急送回帝都,呈給陛下。”
探子領命而去,周顯望著信陽城外茫茫的雪原,心中暗忖:安王啊安王,你殺了王懷安,卻也暴露了自己的急功近利。這樁血案,只會讓陛下更加確定你的狼子野心,這場整頓吏治的風暴,很快就要刮到你的頭上了。
而此時的帝都,安王府的暖閣里,張謹正躬身稟報:“王爺,信陽那邊傳來消息,王懷安已經‘處理’干凈了,做得天衣無縫,像是畏罪自盡。”
鄭鈺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嘴角勾起一抹陰狠的笑:“做得好。死了的王懷安,才是最安全的王懷安。沒有了人證,就算周珩有再多證據,也定不了本王的罪。”
“只是……”張謹猶豫了一下,“周顯恐怕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會拿著證據在陛下面前參王爺一本。”
“參我?”鄭鈺放下茶盞,眼中滿是不屑,“本王是宗室親王,憲宗皇帝(鄭恒鄭稷之父)的弟弟,就憑幾封死無對證的供詞和一封信,陛下難道還能治我的罪?再說,宗室里多的是看不慣鄭稷的人,只要本王登高一呼,他們定會站在我這邊。鄭稷剛登基不久,絕不敢輕易動宗室,否則只會動搖國本。”
張謹聽著對方的話語,眼里深深隱藏著一股子不明意味。
暖閣外的風雪又大了些,卷著寒意拍打窗欞。
御書房內的檀香被風雪卷進一絲寒意,鄭稷指尖按在王懷安的供詞上,指腹因用力而泛白。
案上那封假信的墨跡仿佛還帶著信陽的霜氣,與窗外飄落的雪花相映,透著刺骨的冷。
當值太監第三次來報“安王殿下率宗室王公在殿外請罪”時,他終于按捺住心頭的怒火,沉聲道:“讓他們進來。”
丹陛之下,鄭鈺一身素服,免冠赤足,膝行至殿中便重重叩首,額頭很快滲出血跡:“臣弟罪該萬死!信陽貪腐案雖非臣弟主使,然府中庶妃王氏乃是王懷安遠親,竟暗中與他勾結傳遞消息,臣弟疏于管束,致釀大禍!如今王氏已‘體面’自裁謝罪,臣弟愿自請削去親王俸祿,閉門思過,懇請陛下恕罪!”
他身后,榮王、定王等十余位宗室王公齊齊躬身,最年長的榮王拄著玉杖開口:“陛下,安王雖有失察之過,但已嚴懲禍首,足見悔過之心。我宗室乃是國之根基,安王身為憲宗皇帝胞弟,若貿然重罰,恐寒了宗室之心,動搖國本啊!”
定王緊接著附和,語氣帶著幾分兵權在握的沉穩:“陛下登基不久,朝野尚需安定。安王罪不至死,不如依他所請,令其閉門思過,既正綱紀,又全宗室情誼,實乃兩全之策。”
鄭稷目光掃過眾人,只見王公們或垂首肅立,或抬眸望他,眼神里滿是“勸和”的堅持。他心中清楚,這些人并非真心為安王求情,而是怕開了“嚴懲宗室”的先例——今日處置了鄭鈺,明日便可能輪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皇叔倒是會選時機。”鄭稷拿起案上的假信,聲音冰冷,“殺了王懷安滅口,再讓庶妃替死,便想將貪腐重罪一筆勾銷?這封信上的字跡,與你府中張謹的筆跡分毫不差,你敢說毫不知情?”
鄭鈺渾身一顫,卻依舊硬著頭皮叩首:“陛下明察!張謹定是被王懷安脅迫,偽造書信攀咬臣弟!臣弟愿將張謹交予陛下審訊,若查有實據,臣弟甘受凌遲之刑!”他賭的是張謹不敢攀咬自己——府中握有張謹家人的性命,料他不敢反水。
榮王見狀,再次上前一步:“陛下,張謹之事可另行徹查,但安王的悔過之意已然明了。臣等愿以宗室身份擔保,安王閉門期間絕不干預朝政,若有異動,臣等甘受連坐之罪!”
殿內陷入沉默,燭火跳動著映在鄭稷年輕的臉上。他登基不過半年。若執意嚴懲鄭鈺,這些人未必會公然反判,卻定會在朝堂上處處掣肘,造成政治失衡。
“陛下,”一旁的御史大夫林文彥躬身進言,聲音壓低了幾分,“宗室抱團,不宜硬抗。不如先準了他們的請求,暫緩處置安王,待日后掌握確鑿證據,再一并清算不遲。”
鄭稷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指節泛白的痕跡漸漸消退。他望著丹陛之下低頭垂目的鄭鈺,又看了看身后整齊肅立的宗室王公,終是嘆了口氣:“罷了。”
這句話如同一顆石子投入靜水,鄭鈺緊繃的身體瞬間放松,額頭的血跡混著冷汗滑落,卻掩不住眼底一閃而過的得意。
“安王鄭鈺,疏于管束,致府中之人涉貪腐案,罰俸三年,閉門思過一年。”鄭稷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庶妃王氏已死,不再追究其家人罪責。張謹交予安國司審訊,若查有與安王勾結實證,再另行處置。”
“謝陛下恩典!”鄭鈺與宗室王公齊齊叩首,聲音洪亮,震得殿外的風雪都似弱了幾分。
待眾人退去,御書房內只剩鄭稷與林文彥二人。鄭稷走到窗前,望著鄭鈺與宗室王公相攜離去的背影,指尖緊緊攥住窗框:“今日之妥協,不過是權宜之計。安王的狼子野心,朕豈會不知?”
林文彥躬身道:“陛下英明。宗室雖抱團,卻非鐵板一塊。臣已令周顯大人繼續追查安王貪腐舊案,只要找到他私吞國庫、勾結地方官員的實證,屆時即便宗室再求情,陛下也有底氣嚴懲不貸。”
鄭稷微微頷首,目光投向信陽的方向。他仿佛看到周顯站在茫茫雪原上,手持證據等待回音的模樣,心中暗忖:周顯,委屈你了。這場整頓吏治的風暴,不能就這么停下。
而此時的安王府,張謹得知處置結果后,眼中那股“不明意味”愈發濃重。他望著暖閣里鄭鈺得意的笑容,悄悄將一枚刻著“安”字的令牌藏入袖中——那是從死士趙武身上搜來的,本想呈給周顯,如今看來,還需等待更好的時機。
暖閣外的風雪漸漸停了,一縷微弱的陽光穿透云層。鄭鈺端起新沏的熱茶,嘴角勾起一抹陰狠的笑:“鄭稷終究還是不敢動我。這場賭局,本王贏了。”
他不知道,御書房的燭火又亮了一夜。鄭稷親筆寫下密信,命安國司探子連夜送往信陽,信上只有八個字:“隱忍待時,徹查到底。”
這場由信陽貪腐案引發的風波,看似以妥協收場,實則只是暫時按下了火苗。
宗室與皇權的博弈、貪腐與清肅的較量,才剛剛拉開真正的序幕。
而那枚藏在張謹袖中的令牌,終將成為點燃下一場風暴的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