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星2025年，瓢潑大雨

暴雨砸在柏油路上，濺起半尺高的水花。

鄭稷撐著傘剛拐過街角，就看見穿紅裙的小女孩掙脫母親的手，追著滾到馬路中央的氣球沖了過去。

刺耳的鳴笛聲撕破雨幕——一輛重型貨車正頂著雨簾沖來，司機猛打方向盤，輪胎在濕滑的路面上劃出刺耳的摩擦聲，卻根本來不及停下。

沒時間多想，鄭稷一把甩掉傘，幾乎是憑著本能撲了過去。

剎那間，他的心中只有一個想法：不是，哥們，我沒想救啊。

他手臂死死護住小女孩的腰，用盡全身力氣將人往路邊推，自己卻因為慣性，重重撞向貨車車頭。

劇痛瞬間從四肢百骸炸開，他甚至能聽見骨骼碎裂的脆響。

雨水混著溫熱的液體糊住了視線，他最后看見的，是小女孩母親撲過來時驚恐的臉，和那只還在雨里滾動的、鮮紅的氣球。

意識沉入黑暗前，他只模糊想著：我這算是意外事故嗎？保險公司會認嗎？

哎，算了，這該死的故事結尾，真讓人難受呢。

天啟六年，冬。

正心殿的地龍燒得再旺，也驅不散殿內彌漫的沉疴與死寂。

鄭稷捧著暖爐站在珠簾外，指尖的暖意根本傳不到心底——里面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像鈍刀反復割著他的神經，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長，大乾的皇帝，鄭恒。

“傳……傳信王進殿?！?

內侍尖細的聲音穿透珠簾，帶著難掩的顫抖。

鄭稷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間的澀意，掀簾而入。

殿內燭火昏黃，映著龍床上那人枯槁的面容，曾經英挺的帝王，如今只剩一把骨頭裹在明黃寢衣里，連睜眼都要費盡全力。

“阿弟……”鄭恒的聲音氣若游絲，卻死死攥住了鄭稷探過來的手，掌心滾燙得嚇人，“朕的時間……不多了。”

鄭稷喉結滾動，想說“皇兄吉人天相”，話到嘴邊卻成了沙啞的“臣弟在”。

他知道這話騙不了誰，太醫院那群老御醫連日不眠，臉色早說明了一切。

雖然靈魂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但和鄭恒的一母同胞做不了假，兄弟間十六年的感情做不了假。

鄭恒的目光掃過殿內躬身侍立的諸大臣，最后落回鄭稷臉上，那雙眼突然迸出幾分亮意，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朕無子嗣，宗室子弟……難堪大任。大乾的江山，朕只能交給你?！?

“皇兄！”鄭稷猛地跪下身，膝頭撞在金磚上發出悶響，“臣弟只想守著封地，輔佐皇兄，從不敢有非分之想！”

“這不是想不想，是你的責任！”鄭恒咳得更急，一口腥氣涌上喉頭，他卻死死按住嘴唇，不讓血跡染了御榻，“朕已擬好遺詔，傳位于你……林將軍掌帝都禁衛軍，定會助你穩定朝局?！?

“朕知道你胸有丘壑，心中藏著鴻鵠之志，那些想法，哪怕是朕都忍不住畏懼，但現在看來，你的那些想法也許才是我大乾的未來！”

他說著，抬手示意太監遞過那道用明黃綾緞裹著的遺詔。詔書上的朱印鮮紅刺眼，像一滴凝固的血，砸在鄭稷眼前。

鄭恒示意身旁的畢守忠宣讀他人生當中最后一道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承天命，臨御大乾，建元天啟，迄今六載。在位之日，夙興夜寐，惟念紹隆祖業、康濟兆民——幸賴天地垂佑，五谷漸豐；臣工戮力，吏治稍清；四海之內無大寇，兆民之間少饑寒，方得社稷稍安、民生暫寧。然天不假年，朕今沉疴纏體，精力日衰，視聽漸昏，自知難承宗廟社稷之重，心憂江山而力已不逮。

朕之弟信王鄭稷，性稟仁厚，器宇宏深。幼承庭訓，孝悌恭謹，待朕敬順有加，待宗室和睦無隙；平日博覽經史，明辨是非，于家國利弊常有真知灼見，兼具擔當之勇、謀事之智，實乃承繼大統、安定社稷之最佳人選。

朕無子嗣，宗室子弟中，惟信王鄭稷德才兼備、仁民愛物，足以當此重任。今朕躬體不豫，恐誤江山社稷，特頒此詔，傳皇位于信王鄭稷。

另，朕身后喪事，當一切從簡。勿興大工、勿擾民生，州縣官不得擅離治所奔喪，民間無需停市輟耕，惟在宗廟行常禮、表哀思即可。朕一生念茲在茲者，惟兆民安樂，身后亦不愿以喪儀累民，此乃朕最后之囑，鄭稷與諸卿當謹守。

鄭稷接此詔后，當承天命，繼大統，仍續大乾之治。望爾繼位之后，恪守祖宗成法，以仁治國，以孝待親，以勤理政，以愛養民；撫四夷、安百姓、整吏治、興農桑，使大乾江山永固，兆民安居樂業，不負朕之重托，不負天地民心。

諸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當識大體、明大義，盡心輔佐新君，共保大乾基業長青，勿負朕之厚望。

布告大義，咸使聞知。

欽此！

天啟六年冬御筆

抓著鄭稷的手，鄭恒用著最后一絲氣力：“大乾，是你的了。吾弟當為堯、舜，凌越前賢”。

說完這句話，便面帶笑容，似乎看到了大乾在鄭稷手下那繁榮而遙遠的未來，隨后便沒了聲息。

“陛下，殯天了?。?！”鄭恒的隨身太監畢守忠大聲痛呼，隨后殿內外充斥著為皇帝送行的哭聲。

鄭稷捂面痛哭流涕，他知道那位能幫他遮擋風雨的哥哥永遠離開了他。

殿外的風雪聲突然大了起來，嗚咽著撞在窗欞上。

望著殿內神色凝重的眾臣，望著那道沉甸甸的遺詔，終于明白——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個可以逍遙自在的信王鄭稷，而是要扛起萬里江山的大乾新帝。

他的人生，從皇兄這句話開始，徹底換了軌道。

一旁史官執筆記錄：

天啟六年冬，帝（鄭恒）疾篤，召信王鄭稷于正心殿。時殿內地龍雖熾，然沉疴彌漫，帝臥龍床，形銷骨立，寢衣覆身猶顯枯槁，每睜眼、發聲皆耗全力。

帝執稷手，掌灼滾燙，氣若游絲言：“朕時無多，無子嗣，宗室難堪大任，大乾江山，唯付于汝。”稷跪辭，言愿守封地、佐皇兄，不敢有非分之想。帝斥之：“此非愿否，乃汝之責！”遂召內侍取明黃綾緞裹藏遺詔，命畢守忠宣詔。

宣詔畢，帝以最后氣力執稷手：“大乾為汝之，吾弟當為堯、舜，凌越前賢?！毖杂?，面帶笑意而崩。

畢守忠呼“陛下殯天”，殿內外哭聲四起。

稷捂面慟哭，既而收淚，承遺詔，將繼大統。

是時殿外風雪驟起，嗚咽撞窗欞。

——《天啟六年冬起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