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殿內時光流逝，唯有水鏡上流淌的銀色符文與四壁倒映的星辰光海，標記著日夜更迭。

辭塵蜷在寒玉床上，生符溫潤的暖流勉強抵御著外界靈氣的侵蝕，卻也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將她牢牢鎖在這方寸之地。她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凝視墻壁上那片由水鏡倒映出的、變幻不定的光輝。

起初，那只是她排遣無盡孤寂、偷偷仰望凌崖世界的一個模糊窗口。那些星辰的明滅、光帶的流轉，在她眼中雜亂無章，如同夏夜躁動的螢火。

但看得久了，在那極致的安靜和無所事事中，某種變化悄然發生。

或許是因為體內洪荒之力雖被封印，但其本質已細微地改變了她的感知。或許是因為三年來看似徒勞的調息，終究錘煉了她一絲微弱的神念。又或許，僅僅是絕望和孤獨逼出的最后一點敏銳。

她開始注意到，那些光點的移動，并非完全無跡可尋。

某一片區域的光點總是集群明滅；某一束光帶的流轉，總在某個特定的節點會發生輕微的滯澀；而當凌崖神尊結印的速度加快時，整個光海的波動會變得更加急促，偶爾甚至會出現極細微的、仿佛撕裂般的暗痕——就像不久前那場可怕震蕩的微縮預演。

她并不知道這些意味著什么。這只是她被困在這座冰冷宮殿里，唯一能捕捉到的、與他相關的變化。觀察它們，揣摩它們那看似無序的規律，成了她活下去的本能，一種無意識的精神寄托。

她開始用指甲，在冰冷的寒玉床不起眼的邊緣，極其輕微地刻劃。模仿著光點的集群，模仿著光帶的走向。沒有目的，只是模仿，試圖用這種方式，將那片虛幻的光海，留下一點微不足道的痕跡。

凌崖全然沉浸在星軌的修復中。浩如煙海的破損數據需要重新校準，斷裂的能量脈絡需一絲絲接續。這是一個極其精密且耗神的過程，不容絲毫分心。

然而，他超越凡俗的感知領域，依舊清晰地映照著殿內的一切。包括寒玉床上那個少女，日復一日地、安靜地仰望著墻壁，以及她指尖那無意識的、微小的刻畫動作。

【行為模式更新：目標出現重復性無意義刻劃行為】【推測：長期隔離導致的潛意識自我排遣】【風險評估：低】

星軌冷靜地評估著，將這一現象歸類為無關緊要的噪音。凌崖的目光未曾離開水鏡，指尖操控的符文流速沒有絲毫改變。

直到某一刻。

他正在修復一段尤其復雜的核心脈絡，數百條細微的能量流需要同時引導歸位，如同同時操控數百根蛛絲穿過針眼。他的心神凝聚到極致。

就在這時，身后墻壁上的光影，因他此刻超高速的推演計算，正以前所未有的頻率瘋狂閃爍、流轉、明滅！

也就在這一刻，他感知到——寒玉床上那個一直安靜的身影，忽然極小幅度地動了一下。她一直平穩的呼吸出現了瞬間的凝滯，那雙望著墻壁的墨眸，瞳孔微微收縮，仿佛被那片過于狂暴的光海刺到了一般，下意識地想要閉眼退縮，卻又強忍著沒有完全閉上，只是瞇起了眼，眉頭無意識地蹙起。

一個極其微弱的、幾乎被忽略的情緒波動，透過星軌的監測傳遞過來。

不是好奇，不是茫然。

而是……不適。一種被過于混亂急促的信息流沖擊到的不適感。

凌崖操控符文的手指，驟然停頓！

【警告：推演中斷！節點#5721能量引導失敗！】

水鏡上，一條剛剛接續上的能量光帶猛地崩斷，濺起一小片雜亂的星屑。

凌崖卻恍若未覺。

他的意識完全被那個細微的異常信號所捕獲。

不適？

一個靈根盡毀、神識微弱近乎凡人的存在，怎么可能對星軌推演倒映出的、甚至并非真實能量只是光學景象的波動，產生“不適”？

除非……她感知到的，并非僅僅是光。

而是光背后所代表的、那龐大冰冷的數據洪流本身所攜帶的某種……“信息密度”！

洪荒之力源自混沌，與構筑世界本源的星軌法則，本就是一體兩面，相互排斥又相互吸引。即便被封印，難道她殘存的感知，依舊能本能地捕捉到星軌運轉的某種韻律？

一個荒謬卻又無法立刻證偽的猜想，劃過凌崖冰冷的思維核心。

他猛地轉過身，目光如兩道實質的冰錐，驟然刺向寒玉床上的辭塵！

辭塵正被那片驟然狂暴的光海晃得眼暈，強忍著一陣陣心悸，突然感覺到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威壓籠罩下來。她嚇得一哆嗦，猛地收回望著墻壁的視線，倉皇地看向不知何時已面對她的凌崖神尊。

他的眼神極其可怕。不再是全然的冰冷，而是帶著一種近乎灼熱的、銳利無比的探究，仿佛要將她從里到外徹底剖開。

“仙…仙長…”她聲音發顫，下意識地想把那只在寒玉床上刻劃的手藏到身后。

凌崖一步跨到床邊，無視她的恐懼，直接伸手，冰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頜，強迫她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

“你看到了什么？”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力。

辭塵嚇得魂飛魄散，眼淚瞬間涌了上來：“沒…沒看什么…就是…就是墻上的光…”

“光如何？”凌崖逼問，目光緊鎖著她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光…光很亂…閃得太快…眼睛…有點疼…”辭塵語無倫次，完全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問這個，只覺得他的目光幾乎要將她碾碎。

“還有呢？”凌崖的手指微微用力，“除了亂，除了快，還有什么？”

辭塵被迫仰著頭，淚水滑落腮邊，大腦一片空白，在那極致的恐懼和壓迫下，某種深藏的、無意識的感受脫口而出：“…像…像很多很多的珠子…斷了線…撞在一起…讓人…心慌…”

珠子？斷了線？撞？

這些幼稚的、感性的詞匯，卻像一道閃電，驟然劈入凌崖精密計算的世界！

星軌能量流斷裂崩潰的數學模型，其本質，不就是無數計算單元（珠子）失去連接（斷了線），相互干擾碰撞（撞在一起）嗎？！

她感知到的，果然是數據流本身的混亂狀態！而非僅僅是光！

凌崖猛地松開手，辭塵無力地跌回寒玉床上，捂著被捏痛的下頜，恐懼地縮成一團，不住地發抖。

他卻看也不看她，倏然轉身回到水鏡前。眸光銳利如鷹隼，手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劃過水鏡表面！

【指令：調取目標觀測期間星軌數據流】【指令：同步調取寂滅殿四壁光學反射記錄】【指令：進行模式匹配分析】

水鏡上符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流轉，令人眼花繚亂。

片刻之后，分析結果冰冷地呈現——

【匹配度：72.3%】【目標無意識刻劃軌跡與星軌節點#5700-#5750能量紊亂模式相似度：41.8%】

雖然粗糙、模糊、充滿了感性的噪音和誤差……但確實存在關聯！并非巧合！

凌崖站在原地，負手而立，凝視著水鏡上那驚人的數據，久久不語。

寂滅殿內，只剩下辭塵壓抑的、細微的啜泣聲，和水鏡符文流動的微響。

他緩緩轉過身，再次看向那個蜷縮著、因莫名遭受斥責而恐懼不已的少女。

目光依舊深邃冰冷，卻已然不同。

先前那看待麻煩、看待工具的審視目光，第一次摻入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名為“探究”的色彩。

他走到寒玉床邊，停下。

辭塵嚇得閉上眼，身體繃緊，等待著他不知怎樣的處置。

然而，預想中的斥責或懲罰并未到來。

她只感覺到，一枚微涼的東西，被輕輕放在了她的枕邊。

她顫抖著睜開眼，淚眼朦朧中，看到那是之前被收走的——斂塵簪。

“念你初犯，封印暫緩解除三成。”凌崖的聲音依舊聽不出情緒，卻不再是之前的冰冷逼問，“允你每日調息一個時辰，自行嘗試引導力量，感知此間光影變化。”

辭塵徹底愣住了，忘了哭泣，茫然地看著他，又看看那枚失而復得的發簪，完全無法理解這突如其來的轉折。

凌崖的目光掃過她蒼白驚惶的臉，最后落在那片依舊倒映著星輝的墻壁上。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

這一次，他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命令式的……

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