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頂著黑眼圈去找秦叔。秦叔是祖父的老相識，住在內(nèi)城的胡同里，開了家“古物修復”的小店，其實是懂些陰陽門道的。他的店門口掛著個布簾，上面寫著“修舊如舊”，布簾底下壓著塊石頭，石頭上刻著個“鎮(zhèn)”字，我剛掀開布簾，就聞見股檀香混著腐木的味，嗆得人想咳嗽。

秦叔坐在八仙桌后，手里拿著個放大鏡，正看一塊碎瓷片。他見我攥著玉牌，臉色發(fā)白，沒等我說話就嘆了口氣，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你還是碰了那抽屜。”

“秦叔，昨晚…”我剛開口，就覺得嗓子發(fā)干，像有沙子在磨。

秦叔把玉牌拿過去，放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指腹摸著上面的獸紋，眉頭越皺越緊：“這是白澤?！渡胶＝?jīng)》里寫，‘白澤能言，達于萬物之情，曉天下鬼神之事’，可這東西邪性得很誰要是有解不開的執(zhí)念，纏上它，它就會把那執(zhí)念渡給碰它的人，連帶著記憶都給你灌進去，讓你活成別人的影子?！?

他指著玉牌上的紋：“你看這線條，歪歪扭扭的，不是工匠刻的，是執(zhí)念纏上去的?？痰臅r候，這玉牌里肯定裹著個孩子的魂，不然不會這么邪，你昨晚聽見的聲音，就是那孩子的魂在喊，她心里最記掛的就是找媽媽，所以玉牌才會顯‘媽媽哭’這三個字。”

“可我還感覺到有人碰我。”我攥著那枚粉色發(fā)卡，發(fā)卡上的銹蹭在手心，有點扎人。

秦叔從抽屜里拿出個羅盤，放在玉牌旁邊，羅盤的指針突然瘋轉(zhuǎn)起來，“嗡嗡”響，最后停在指向鎮(zhèn)靈閣的方向，指針尖上竟沾了點紅，像血，還在慢慢往下滴。“這孩子的執(zhí)念太深了，已經(jīng)能顯形了?！鼻厥宓哪樕料聛?，手指在羅盤上敲了敲，“你要是不幫她解開，這執(zhí)念會越來越重，到時候不僅是你，整個老城區(qū)都得受牽連白澤通萬物情，執(zhí)念過深，會引動地下的‘東西’，到時候可不是聽見聲音這么簡單了?！?

我想起祖父的話，“護不住，就是禍”，后背瞬間出了層冷汗，汗?jié)竦囊路N在身上，涼得像冰。

“得找到這孩子的家人?！鼻厥灏延衽七€給我，玉牌在他手里轉(zhuǎn)了圈，上面的獸紋竟亮了下，“解鈴還須系鈴人，只有讓她見著媽媽，這執(zhí)念才能散。你先回鎮(zhèn)靈閣，我?guī)湍悴檫@玉牌的來歷你祖父當年肯定記過，只是沒告訴你，他那人，總愛把事藏在心里。”

回去的路上，我攥著玉牌，它不再涼得刺骨，卻透著點溫溫的氣，像有個小生命在里面，還在輕輕跳，和我的心跳湊成了一個節(jié)奏。走到鎮(zhèn)靈閣門口，我看見門環(huán)上竟掛著個東西，就是我昨晚摔在地上撿到的那枚粉色發(fā)卡，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掛在了門環(huán)上，小兔子的眼睛對著我，銹跡斑斑的，像在哭。

我把發(fā)卡取下來，剛碰到它，玉牌突然發(fā)燙，燙得像燒紅的鐵，貼在手心灼得慌。耳邊又響起那個小女孩的聲音，這次更清楚了，還帶著點哭腔，像是在我耳邊喘氣：“發(fā)卡是媽媽給我買的媽媽說，戴著它，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推開門走進正廳，剛要把發(fā)卡放在抽屜里，突然覺得眼前一黑，是暈過去的黑，是像被人蒙了塊浸了水的黑布，連呼吸都覺得悶，還帶著股鐵銹味，像有人在我鼻子底下放了塊生銹的鐵。

等再能看見東西時，我站在一條巷子里，不是老城區(qū)的巷，是條陌生的小巷，墻皮掉得厲害，露出里面發(fā)黑的磚，地上滿是垃圾，風里飄著股餿味，還混著點奶香味，像有個小孩剛在這里哭過。不遠處停著輛面包車，黑色的，車窗貼著深色膜，看不見里面，卻能聽見女人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的，還帶著點壓抑的咳嗽：“朵朵，別過來，媽媽沒事你快回家，找爸爸?！?

“媽媽！”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喊起來，就在我身邊。我轉(zhuǎn)頭，看見個穿粉色裙子的小女孩，扎著兩個小辮子，腕上戴著根小紅繩，繩子上還掛著個小小的銀鎖，手里攥著個粉色發(fā)卡（和我撿到的一模一樣），正往面包車跑。她的鞋子是白色的，上面沾了點泥，跑起來“啪嗒啪嗒”響，像在踩水。

“朵朵，別跑！”我伸手去拉她，可手卻穿過了她的身體，像穿過一團霧，指尖還沾了點涼絲絲的東西，像露水。

就在這時，面包車的門開了，下來個男人，穿著黑色外套，戴著口罩，口罩上還沾著點紅，不知道是血還是什么。他伸手就去抓小女孩，小女孩往回跑，卻被男人抓住了胳膊，她手里的發(fā)卡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其中一半彈起來，蹭到我的褲腿，竟帶著點溫乎氣。

“媽媽！救我！”小女孩哭著喊，聲音里帶著點嘶啞，像哭了很久。

面包車里的女人突然沖了出來，穿著碎花裙子，腕上也戴著根小紅繩，和小女孩的一樣。她撲向男人，卻被男人推倒在地，頭撞在墻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流出的血不是普通的紅，而是發(fā)黑，還帶著鐵銹味，滴在地上，洇開一小片，像朵黑色的花。

“開車！”男人把小女孩塞進車里，自己也鉆進去，面包車“轟”的一聲開起來，車輪碾過那半個發(fā)卡，留下一道黑印，還把地上的血漬蹭開，像條黑色的蛇，往巷口爬。

女人躺在地上，手伸向前方，嘴里念叨著：“朵朵！我的朵朵！”她的眼睛睜得很大，盯著面包車開走的方向，瞳孔里竟映出個模糊的影子，像個小孩，站在車后面，揮著手。

眼前的景象突然碎了，像玻璃被砸破，我猛地回過神，發(fā)現(xiàn)自己還站在正廳里，手里的玉牌燙得厲害，手心竟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紅紋，和玉牌上的白澤紋一模一樣，那紅紋還在慢慢動，像條小蟲子在爬。

“沈哥？你沒事吧？”

門口傳來蘇曉的聲音，她是個實習記者，上次幫我查過鎮(zhèn)靈閣的歷史，這次聽說我遇到“怪事”，特意跑過來幫忙。她手里拎著個塑料袋，里面裝著早餐，看見我臉色發(fā)白，趕緊把早餐放在桌上，伸手想碰我的額頭：“你怎么臉色這么差？是不是發(fā)燒了？”

“別碰我！”我趕緊往后退，怕把玉牌的執(zhí)念渡給她，“秦叔說，這東西會把執(zhí)念渡給人，你要是碰了，說不定也會陷進去，看見那些不好的東西?！?

蘇曉撇撇嘴，收回手，眼睛卻盯著我手里的玉牌，像看見什么稀奇玩意兒：“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總不能等著那小女孩的執(zhí)念越來越重，到時候真引動什么‘地下的東西’吧？”

“秦叔幫我們查玉牌的來歷，我們先去鎮(zhèn)靈閣附近的老社區(qū)問問，看看有沒有人認識穿碎花裙子、戴小紅繩的女人，或者叫‘朵朵’的孩子?！蔽野延衽品胚M外套口袋里，貼身放著，能感覺到它還在輕輕發(fā)燙，像塊暖寶寶，卻暖得人心里發(fā)慌。

老社區(qū)離鎮(zhèn)靈閣不遠，都是幾十年的老房子，墻面上爬滿了爬山虎，葉子是深綠色的，沾著雨水，像抹了層油。巷子里的老人坐在門口曬太陽，看見我們過來，都好奇地打量，眼神里帶著點警惕，像怕我們是來討債的。

我拿出玉牌（沒讓他們碰），又描述了朵朵和她媽媽的樣子，大多老人都搖頭說沒見過，只有個賣菜的張老太，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手里的菜籃子晃了晃，里面的青菜葉子掉了片，落在地上，被一只螞蟻爬上來：“你們說的這個孩子，我好像有點印象三年前，巷尾住過一戶人家，男的姓林，女的就穿碎花裙子，帶著個小女孩，叫朵朵，挺可愛的，總在巷子里跑，手里攥著個粉色發(fā)卡，見了人就笑?！?

“后來呢？”我趕緊問，手心的紅紋又開始發(fā)燙。

“后來啊…”張老太嘆了口氣，聲音壓得很低，像怕被什么東西聽見，“有一天晚上，巷子里的狗叫了一整晚，叫得特別兇，像是見了鬼，巷子里的燈也全滅了，怎么拉都拉不亮。第二天就沒見那女的和孩子出來過，只有姓林的男的，每天早出晚歸，臉色差得很，眼窩黑得像被人打了，沒過多久就搬走了，搬走的時候是半夜，連家具都沒帶走，就拎了個黑箱子，箱子還在滴水，不知道裝的什么。”

“您知道他搬哪去了嗎？”蘇曉追問，手里的筆在本子上記著，筆尖都快戳破紙了。

張老太搖搖頭，往巷尾看了看，眼神有點發(fā)直：“不知道，他沒跟我們說，走的時候挺急的，腳步匆匆的，像后面有人追。對了，那天晚上狗叫的時候，我好像聽見巷口有面包車的聲音，‘轟隆隆’的，特別響，還伴著個小孩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像被捂住了嘴?！?

面包車？小孩的哭聲？我心里咯噔一下，和幻境里的一模一樣。手心的紅紋燙得更厲害了，像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鉆出來。

“那姓林的男的，平時怎么樣？”我問，聲音有點發(fā)緊。

“挺老實的，話不多，每天上班下班，對老婆孩子也挺好的就是...張老太壓低聲音，湊到我耳邊，說話的熱氣吹在我耳朵上，卻涼得人發(fā)顫“我見過他跟一個穿黑衣服的人吵架，就在巷口的大樹下，那樹都幾十年了，枝椏長得像鬼爪子。那穿黑衣服的人，臉上有刀疤，從眼角劃到嘴角，看著就嚇人，他們好像是為了錢的事，姓林的男的跪著求他，說‘再給我點時間’，那刀疤男踹了他一腳，說‘再不還錢，就把你老婆孩子賣了’?！?

刀疤？賣了？我后背瞬間出了層冷汗，汗?jié)竦囊路N在身上，涼得像冰。手心的紅紋突然不燙了，變得冰涼，像塊冰貼在皮膚上。

從老社區(qū)出來，蘇曉說：“我去派出所查一下，三年前有沒有姓林的人家報失蹤，再查一下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你回鎮(zhèn)靈閣等著，秦叔那邊有消息了，也能及時聯(lián)系你。”

我點點頭，心里卻有點不安。回到鎮(zhèn)靈閣，剛進門，就看見正廳的青銅獸像那尊白澤像的眼窩里，沾的紅更多了，像剛流出來的血，還在慢慢往下滴，滴在底座上，洇開一小片黑，底座上竟慢慢浮現(xiàn)出幾個小字：“東郊鐵籠”

我走過去，伸手想擦眼窩里的紅，剛碰到獸像，突然聽見抽屜里傳來“咔噠”一聲，像是玉牌在動。我拉開抽屜，看見玉牌上又出現(xiàn)了血字，這次比上次多：“紅色面包車，車牌號京 A?3”后面的字沒了，像是被什么東西擦掉了，血字周圍還滲出細小的血珠，滴在抽屜板上，洇開一小片，像個小孩的手印。

“叔叔，媽媽在一個有鐵籠的地方?！毙∨⒌穆曇粲猪懥?，這次帶著哭腔，還夾雜著鐵籠晃動的“哐當”聲，“我聽見她喊我的名字，還有老鼠的聲音，吱吱的，好嚇人……”

鐵籠？老鼠？我心里一緊，趕緊給蘇曉打電話，剛接通，就聽見她在電話里喊：“沈哥！我查到了！三年前有個叫林秀的女人，報過失蹤，說她女兒林朵朵不見了，可沒幾天，林秀自己也失蹤了！她丈夫叫林建軍，就是張老太說的那個姓林的男人！還有，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叫王寶，外號‘刀疤’，是個人販子，去年因為拐賣兒童被抓了，現(xiàn)在關(guān)在城郊的看守所里！”

“刀疤有沒有提到林建軍？”我追問，耳邊的鐵籠聲越來越清楚，還伴著女人的哭聲，像林秀的聲音。

“沒有，他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說，問急了就說‘不知道’，眼神還躲躲閃閃的，肯定有問題。”蘇曉的聲音頓了頓，“不過我查到，林建軍在林秀和林朵朵失蹤前，欠了一大筆賭債，有五十多萬，債主就是刀疤！刀疤還威脅過林建軍，說要是不還錢，就對他老婆孩子下手！”

賭債？人販子？鐵籠？

我掛了電話，攥著玉牌，手心的紅紋又開始發(fā)燙。眼前突然又出現(xiàn)了幻境這次是在一個工廠里，到處都是銹跡斑斑的機器，機器上纏著幾根爛布條，像人的衣服。中間有個鐵籠，銹得不成樣，上面有很多抓痕，像是有人用手抓過，抓痕里還沾著點碎指甲，是粉色的，像小女孩的。鐵籠里關(guān)著個穿碎花裙子的女人，正是林秀！她趴在鐵籠上，哭著喊：“朵朵，媽媽在這兒，你別過來！這里有老鼠，好多老鼠！”

鐵籠外面，站著個穿黑衣服的人，背對著我，看不見臉，只聽見他說：“林建軍，你欠我的錢，要么還，要么讓你老婆孩子替你還。你老婆長得不錯，能賣個好價錢，你女兒也能賣去當乞丐，正好還你欠我的債?！?

“別碰她們！”林建軍的聲音傳來，帶著哭腔，還夾雜著咳嗽，“我一定還，你再給我點時間！我已經(jīng)在湊錢了，再給我一個月！”

“一個月？”黑衣人笑了，笑聲像砂紙在磨木頭，“我給你的時間夠多了。要么，現(xiàn)在就簽字，把你老婆孩子賣給我，要么，我就把你欠賭債的事告訴警察，你自己選?！?

幻境突然碎了，我跌坐在地上，喘著粗氣，手心的玉牌燙得厲害，幾乎握不住。原來林建軍不是要送走妻女，是被刀疤威脅了！可他為什么不報警？為什么眼睜睜看著妻女被帶走？

玉牌還在發(fā)燙，上面的血字又多了幾個：“東郊廢棄汽車廠?！?

東郊的廢棄汽車廠？我趕緊給蘇曉打電話，讓她查一下東郊有沒有這個地方，又給秦叔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查到的線索。秦叔在電話里說：“東郊確實有個廢棄的汽車廠，十幾年前就關(guān)了，聽說里面鬧鬼，有人進去過，說聽見里面有女人的哭聲，還有鐵籠晃動的聲音，后來就沒人敢去了。你別自己去，等我過來，我們一起去，那地方邪性得很，你一個人去，怕出事?！?

“來不及了?！蔽铱粗衽粕系难?，血字還在慢慢往下滴，“朵朵說她媽媽在鐵籠里，還有老鼠，我怕林秀撐不住?！?

掛了電話，我攥著玉牌，又拿了個手電筒，往東郊趕。路上，我給蘇曉發(fā)了個定位，讓她盡快趕過來。車開在郊區(qū)的路上，兩邊的樹長得像鬼爪子，樹枝在風里晃，映在車窗上，像有人在外面跟著跑。

東郊的廢棄汽車廠，比我想象中更荒涼。圍墻塌了一半，里面長滿了雜草，草有半人高，上面還掛著點爛布條，像人的衣服。門口掛著個生銹的牌子，上面寫著“禁止入內(nèi)”，字跡模糊不清，牌子上還沾著點黑東西，像干涸的血。

我推開門，里面黑漆漆的，只有手電筒的光，能照到滿地的碎玻璃和銹跡斑斑的零件，零件上還纏著幾根長發(fā)，是棕色的，像女人的頭發(fā)。風灌進廠房，發(fā)出“嗚嗚”的聲，像有人在哭，還夾雜著鐵籠晃動的“哐當”聲，從廠房深處傳來。

“林秀？”我喊了一聲，聲音在工廠里回蕩，帶著回音，還伴著點“吱吱”的聲，像是老鼠在跑。

沒人應。只有風灌進廠房，吹得地上的碎紙飄起來，貼在我的腿上，涼得像手。我拿著手電筒，一步步往里走，腳下的碎玻璃“咔嚓”響，每走一步，都覺得身后有人跟著，腳步聲很輕，是小孩的尺碼，“啪、啪”，跟在我腳后跟。

突然，手電筒的光晃到了一個東西鐵籠！就在廠房最里面，銹得不成樣，上面有很多抓痕，抓痕里還沾著點碎指甲和頭發(fā)，鐵籠里鋪著點爛稻草，稻草上還沾著點黑東西，像干涸的血。

“林秀？”我走過去，心里有點發(fā)緊，手電筒的光抖了抖，照在鐵籠里。

鐵籠里，蜷縮著個穿碎花裙子的女人，頭發(fā)亂得像草，臉上沾著點黑東西，看不清模樣，腕上的小紅繩已經(jīng)褪成了白色，繩子上的銀鎖不見了。她趴在鐵籠上，背對著我，肩膀在輕輕發(fā)抖，像是在哭。

“林秀？”我又喊了一聲，伸手去碰鐵籠。

女人慢慢抬起頭，她的臉很白，沒有血色，眼睛卻很亮，直勾勾地看著我，像兩盞鬼火。她的嘴角有點破，還在流血，血是黑色的，滴在稻草上，洇開一小片：“你是誰？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刀疤派來的？”

“我是來救你的。”我說，聲音有點發(fā)顫，“朵朵讓我來的，她是你女兒，她一直在找你。”

“朵朵？”林秀突然激動起來，抓著鐵籠喊，指甲摳進鐵籠的銹里，掉了片指甲，“我的朵朵呢？她在哪？她是不是出事了？她是不是被刀疤賣了？”

“她沒事，”我趕緊說，“她一直在找你，她讓我告訴你，她很想你，她就在這里，在我身邊。”

就在這時，我聽見身后有人說話軟乎乎的，是朵朵的聲音，帶著哭腔，還夾雜著“吱吱”的老鼠聲：“媽媽，我在這兒，我一直陪著你，我沒走。”

我回頭，看見朵朵的虛影站在我身后，穿著粉色裙子，腕上戴著小紅繩，手里攥著那半個發(fā)卡，頭發(fā)上還沾著點稻草，像是剛從鐵籠里出來：“媽媽，你別怕，叔叔會救我們出去的，叔叔有玉牌，玉牌能幫我們?！?

林秀看著朵朵的虛影，眼淚突然掉下來，眼淚是黑色的，滴在鐵籠上，洇開一小片：“朵朵，媽媽對不起你，媽媽沒保護好你，媽媽不該讓你跟著我出來，不該?！?

“媽媽，不是你的錯?！倍涠滹h到鐵籠邊，想碰林秀的手，卻穿了過去，她的手穿過林秀的手心時，林秀的身體抖了抖，像是感覺到了什么，“是那個刀疤叔叔，他逼爸爸，爸爸沒辦法，爸爸很愛我們?！?

就在這時，我口袋里的玉牌突然發(fā)燙，燙得我?guī)缀跷詹蛔。亿s緊把它拿出來，玉牌上的白澤紋突然亮了，一道青白色的光從紋里飄出來，慢慢聚成一只獸的樣子，羊頭，四角，身體像鹿，眼睛亮得像燈，正是白澤！白澤的角上還沾著點紅，像血，它的嘴里發(fā)出一陣“嗡”的聲，不是聲音，是震感，從腳底往上竄，震得鐵籠都在晃。

白澤飄到鐵籠前，獸瞳盯著鐵籠上的鎖，突然發(fā)出一陣更響的“嗡”聲，那鎖“咔噠”一聲開了，鎖芯里還掉出點東西，是半片指甲，粉色的，像朵朵的。

“媽媽，快出來！”朵朵喊著，聲音里帶著點高興，還帶著點哭腔。

林秀跌跌撞撞地跑出鐵籠，一把抱住朵朵的虛影，可手卻穿過了她的身體，她的手在朵朵的虛影里抓了抓，只抓到一把空氣，眼淚掉得更兇了：“朵朵，媽媽抱不到你，媽媽怎么抱不到你?！?

“媽媽，沒關(guān)系?！倍涠湫χ撚奥兊猛该?，像要融化在空氣里，“我已經(jīng)找到你了，我很開心，媽媽，你要好好活著，記得想我，記得戴著發(fā)卡，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白澤的光越來越亮，照在朵朵和林秀身上。朵朵的虛影慢慢變成了無數(shù)光點，飄向玉牌，每個光點都閃著淡淡的粉色，像那枚發(fā)卡的顏色。玉牌上的光慢慢暗下去，血字徹底沒了，只剩下青白色的紋，涼絲絲的，卻不再刺骨。

我把玉牌遞給林秀，她攥著玉牌，眼淚落在上面，玉牌竟慢慢變溫了，像有生命一樣，輕輕跳了跳，和林秀的心跳湊成了一個節(jié)奏?！爸x謝你”她說，聲音有點沙啞，“謝謝你幫我的朵朵找到家，謝謝你讓我再見她一面。”

就在這時，蘇曉和秦叔趕來了。蘇曉手里拿著個手電筒，照到林秀，趕緊跑過來：“林阿姨，你沒事吧？我們已經(jīng)報警了，刀疤很快就會被判刑，你安全了。”

秦叔看著玉牌，點了點頭，手指在玉牌上摸了摸：“執(zhí)念散了，白澤也安分了。這孩子，就是想再見媽媽一面，沒別的念想。”

林秀看著玉牌，又看了看空蕩蕩的廠房，輕聲說：“朵朵，媽媽會好好活著，會記得你，會戴著發(fā)卡，等你回家?！?

回去的路上，林秀告訴我們，刀疤把她關(guān)在工廠里，本來想把她賣給別人，可因為她一直反抗，還試圖逃跑，刀疤沒敢動手，就把她關(guān)在鐵籠里，等著林建軍來贖。可林建軍一直沒來，她以為林建軍不管她了，直到今天，才知道林建軍是被威脅了，是沒辦法。

“其實，建軍后來來找過我?！绷中阏f，聲音壓得很低，像怕被什么東西聽見，“有一天晚上，他偷偷跑到工廠，想救我出去，可被刀疤發(fā)現(xiàn)了，刀疤打了他一頓，還把他的手打斷了，說要是再敢來，就殺了朵朵。建軍沒辦法，只能走了，他說他會想辦法救我們的，他說他不會不管我們的?！?

原來林建軍不是不管她們，是沒辦法。他怕刀疤真的對朵朵下手，只能忍著，偷偷湊錢，想把妻女贖回來，可沒等湊夠錢，刀疤就因為別的案子被抓了，林秀就一直被關(guān)在工廠里，直到今天。

幾天后，刀疤因為拐賣兒童、敲詐勒索、非法拘禁等罪名，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林建軍也因為參與賭博、包庇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林秀去監(jiān)獄看林建軍時，帶了那塊玉牌，她說：“建軍，朵朵已經(jīng)走了，她不怪你，我們以后好好過日子，等你出來，我們一起去看朵朵，告訴她，我們很好?！?

我把玉牌還給林秀時，她把那半個發(fā)卡也遞給我：“沈先生，這個你留著吧，就當是個紀念。朵朵說，她很謝謝你，謝謝你幫她找到我，謝謝你讓她能跟我說再見。”

我接過發(fā)卡，發(fā)卡上的銹蹭在手心，有點扎人，卻帶著點溫乎氣，像朵朵的小手。回到鎮(zhèn)靈閣，我把發(fā)卡放在正廳的抽屜里，和玉牌擺在一起（林秀后來把玉牌送給我了，說玉牌跟著我，能幫更多人，能讓更多像朵朵一樣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

那晚，我在鎮(zhèn)靈閣里寫這個故事，玉牌和發(fā)卡就放在稿紙上，安安靜靜的，透著點溫溫的氣。正廳里的青銅白澤像，眼窩里的紅消失了，變得和其他獸像一樣，青黑色的，卻透著股平和的氣，像在笑。

我突然懂了祖父說的“鎮(zhèn)靈”不是要跟怨靈斗，不是要跟神獸斗，只是幫那些被執(zhí)念困住的人，把心里的結(jié)解開，把沒說的話講完。就像朵朵，她要的從來不是復仇，只是想再看看媽媽，只是想告訴媽媽，她很想她，只是想跟媽媽說一聲“再見”。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落在玉牌上，青白色的，像朵朵的笑臉。我想起朵朵最后說的話：“叔叔，謝謝你幫我找到媽媽，謝謝你讓我能跟媽媽說再見。”

或許，這就是鎮(zhèn)靈閣存在的意義，讓那些走散的人，能再道一聲“再見”；讓那些藏在心里的話，能再說給想聽的人聽；讓那些被執(zhí)念困住的魂，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拿起筆，在稿紙上寫下：“每個執(zhí)念的背后，都是一個沒說出口的‘想你’?！睂懲辏铱戳搜鄢閷侠锏挠衽坪桶l(fā)卡，它們安安靜靜的，像在睡覺，又像在等著下一個需要幫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