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玻璃門再次合攏，風鈴輕響，將那抹高大的身影和外界潮濕的冷意一同隔絕在外。

林晚蜷在塑料椅上，指尖無意識收緊，握著那張質地硬挺的名片。邊緣有些割手，上面似乎還殘留著男人指尖淡淡的消毒水氣息，混雜著咖啡的醇香。

顧宸。外科醫生。

她低頭看著那行燙金的頭銜，瞳孔里一片空茫。需要幫助嗎？當然需要。可她早已失去了向陌生人開口求助的勇氣和力氣。那三年，她學會的最深刻的道理，就是不要指望任何無緣無故的善意。

店員女孩悄悄走過來，放下一杯熱氣騰騰的白開水在她面前的小桌上，什么都沒說，又悄悄退了回去。

杯口氤氳的熱氣模糊了林晚的視線。她盯著那縷微弱的白煙看了很久，才緩緩伸出凍得僵直的手指，捧住杯壁。滾燙的溫度透過一次性紙杯灼燒著掌心的皮膚，那點尖銳的痛感，反而讓她冰涼的身體微微戰栗了一下，像是重新活了過來。

她小口小口地喝著熱水，感受著暖流一點點滑過喉嚨，滲入幾乎凍僵的四肢百骸。窗外的雨勢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依舊濃黑如墨，看不到盡頭。

這一夜，漫長得像過了一個世紀。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去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耳邊只有永無止境的雨聲和自己壓抑的、細微的顫抖聲。便利店的白熾燈光冰冷地照著她，將她所有的狼狽和無助都暴露無遺。

直到天邊漸漸泛起一種灰蒙蒙的藍，雨終于停了。

街道被洗刷得干干凈凈，濕漉漉的地面反射著微弱的天光，空氣里彌漫著破曉時分清冽又潮濕的味道。

林晚動了動幾乎麻木的身體，關節發出僵硬的輕響。她將那個幾乎沒怎么變涼的一次性水杯扔進垃圾桶，然后站起身，拉著行李箱，走向門口。

“謝謝。”她低著頭，對那個同樣熬了一夜、眼下泛著青黑的店員女孩輕聲說道，聲音沙啞得厲害。

女孩搖搖頭，眼神里帶著同情：“沒事，你……小心啊。”

推開玻璃門，清晨冷冽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雨后的寒意，刺得她鼻腔發酸。她深吸一口氣，拉著行李箱走上空曠無人的街道。

去哪兒？

這個問題再次殘酷地擺在面前。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行李箱輪子碾過濕滑的人行道，發出單調的噪音。清晨的都市開始緩緩蘇醒，送奶車叮當著駛過，早起趕路的行人步履匆匆，偶爾有人向她投來詫異的一瞥。

她穿著一身皺巴巴、半干不濕的真絲睡裙，外面裹著便利店店員好心借給她的那件略顯寬大的舊外套，頭發凌亂，臉色蒼白，拖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者。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走到一個十字路口，紅燈亮起。她停下腳步，茫然地等待著。

就在這時，一輛熟悉的黑色賓利慕尚從對面車道疾馳而過，車窗貼著深色的膜，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陸霆驍的車。

駕駛座上的人影模糊，但副駕駛上，一個穿著精致白色套裝、長發微卷的側影清晰可見。那個女人正側著頭，對駕駛座上的人巧笑倩兮，姿態親昵。

是白雪。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驟然攥緊，疼得她呼吸一窒。原來他所謂的“清理”，迫不及待到連一夜都等不了，甚至親自接送。

綠燈亮了。

身后的行人匆匆涌過馬路，只有她僵在原地，像被釘在了斑馬線的起點。世界在她周圍喧囂流動，唯有她是靜止的，被遺棄的。

直到刺耳的喇叭聲在身后響起，帶著不耐煩的催促。

她猛地回過神，垂下眼睫，掩去眼底最后一絲破碎的情緒，拉著行李箱，快步走過了馬路。

不能再這樣下去。

她停在一個公交站臺的廣告牌后面，玻璃反射出她此刻的模樣：狼狽，憔悴，失魂落魄，眼里只剩下空洞的絕望。

不，不該是這樣的。

外婆的照片還在箱子里，那行“晚晚，要幸福”的字跡仿佛透過箱殼燙著她的心。

她緩緩抬起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那圈淡淡的戒痕在晨光下愈發明顯。她盯著那圈白色的痕跡，像是盯著一個恥辱的烙印。

然后，她猛地將手伸進外套口袋，緊緊攥住了里面那枚冰冷堅硬的物體——那枚她昨夜褪下、最終又鬼使神差沒有留在別墅門口的鉆戒。

奢侈品店里燈光璀璨，一早剛開門，并沒有什么客人。

導購小姐穿著合身的制服，臉上掛著職業化的微笑，但眼神里還是忍不住流露出一絲對眼前這位顧客穿著古怪的訝異。

“小姐，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

林晚站在光可鑒人的柜臺前，看著玻璃下面那些熠熠生輝的珠寶首飾。她沉默地從口袋里掏出那枚鉆戒，放在了黑色的絲絨墊上。

鉆石在燈光下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切割完美，重量驚人，彰顯著贈送者曾經（或許只是隨手）的慷慨。

“幫我把這個，”她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一絲情緒，“換成你們店里最便宜的手機，和一點現金。”

導購小姐明顯愣了一下，仔細看了看那枚鉆戒，又看了看眼前臉色蒼白、卻有著驚人美麗的女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微妙，多了幾分探究，但職業素養讓她沒有多問。

“好的，您請稍等，我們需要鑒定一下。”

漫長的等待。林晚就安靜地站在那里，看著導購拿著那枚戒指離開，又回來，和經理低聲交談，目光偶爾瞥向她。

那枚戒指，像是將她最后一點與過去相關的實體，徹底交付了出去。

最終，她拿到了一部全新的、款式最普通的智能手機，店員幫忙插上了臨時買的電話卡，還有一小疊不算厚的現金。

“這是扣除手機款后剩余的價值，按照標準折價……”導購小姐公式化地解釋著。

“夠了。”林晚打斷她，將現金仔細折好，放進外套內袋，然后拿起那部新手機，“謝謝。”

她轉身走出店門，將身后那些璀璨的光芒和導購或許帶著憐憫或許帶著鄙夷的目光，全部隔絕。

晨光徹底驅散了夜的陰霾，變得有些刺眼。

她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低頭看著掌心里這部全新的、屏幕還暗著的手機。

它很輕，卻仿佛有千鈞重。

這是她割舍了過去，所能換來的，唯一的、也是全新的開始。

下一步，該去哪里？

她抬起頭，瞇著眼看向升起的太陽，陽光刺得她眼眶發澀，卻再也沒有眼淚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