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踩著晨霧走出巷口時,肋骨處傳來鋸齒般的鈍痛,像是有人拿鈍刀在體內慢慢刮。他沒停下,只將左手壓在側腹,借著衣袖遮掩,緩緩調勻呼吸。昨夜藏書閣屋頂的腳步聲還在耳邊,那不是錯覺,是沖著他來的。他摸了摸袖中骨刀的布條,殘頁已經藏好,但線索也斷得徹底——火不是意外,是滅口。
他低頭看了眼掌心,指甲縫里還嵌著一點焦紙的碎屑。
天剛亮,江家傳令的仆役就到了,聲音冷得像井水:“大長老召你去演武廳,當眾演示《烈風掌》?!?
江晨點頭,應得干脆。他知道這是試探,也明白不去就是死路一條。但他更清楚,這次必須演得像——不是演得好,是演得差。
他走進演武廳時,廳內已站了十幾人。族老們坐在高臺,江岳抱著手臂靠在柱邊,嘴角掛著笑。江巖站在人群后,目光掃過來,一閃即收。江晨垂眼,緩步走到中央,行禮,動作標準得挑不出錯。
“開始吧。”江玄烈坐在主位,聲音不高,卻壓得整個大廳安靜下來。
江晨深吸一口氣,體內那股暖流悄然滑動,萬靈戰心自動復現《烈風掌》三十六式。肌肉記憶清晰得如同刻進骨髓,每一寸發力、每一次轉腕都精準無比。但他沒按原路走。
他故意慢了半拍起手,掌風軟綿綿地推出,像晾在風里的濕布。第二式轉掌時,手腕一抖,力道散了,掌緣幾乎沒帶起風聲。收勢時,腳步踉蹌,差點沒站穩。
臺下立刻有人笑出聲。
“這掌法是掃地掃出來的吧?”江岳大聲譏諷,“掃得還挺順手?!?
沒人接話,但笑聲一片。
江晨低頭站著,指尖掐進掌心,用痛感壓住瞳孔深處那點即將浮現的暗金紋路。他知道這招有多蠢——萬靈戰心在體內躁動,本能想糾正錯誤,可他不能讓身體順從。一旦順了,掌風會變得凌厲,眼神會變銳,連站姿都會透出殺伐之氣。那不是廢柴,是獵手。
他得是廢柴。
江玄烈沒笑。他盯著江晨,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他的肩、腰、腿,最后落在他垂著的手上。片刻后,他開口:“就這?連淬體三層的勁都打不出?”
江晨低聲:“弟子……資質有限。”
“有限?”江玄烈冷笑,“昨夜藏書閣失火,燒了半棟樓,偏偏你待過的后廊全毀。你倒好,今早還能站這兒打一套軟腳掌法。運氣不錯啊?!?
江晨心頭一緊。
火是他走后才起的,絕不是他點的。但江玄烈這句話,不是質問,是試探——在等他反應。
他咬住內唇,讓一絲血腥味在嘴里散開,壓住所有情緒,只低頭道:“弟子不知。”
江玄烈盯著他,足足五息,忽然揮手:“罷了。你這身本事,留在城里也是浪費。從今日起,去后山礦脈值守,三月為期,不得擅離?!?
人群微動。
礦脈是江家最苦的差事,派去的都是犯錯的仆役或邊緣子弟,一去就是半年,回來時多半瘦脫了形。這不只是貶斥,是放逐。
江晨卻立刻跪下,額頭觸地:“謝大長老成全?!?
他聲音穩,動作利落。仿佛真是個被家族拋棄也不敢吭聲的廢物。
江玄烈瞇了瞇眼,沒再說什么,揮袖離席。
江晨起身,退場時腳步放得極慢,像是被打擊得心灰意冷??删驮谵D身的剎那,眼角微不可察地掃過江玄烈腰間——那塊血玉,黑底紅紋,和巷子里邪修佩戴的一模一樣。
他記下了。
走出大廳,冷風撲面,他沒回頭,也沒加快腳步。他知道有人在看,說不定測魂石就藏在某個角落,等著他情緒波動、魂力外泄。他得穩,穩到連呼吸都像死水。
他穿過前院,剛踏出大門,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轟——!
火光沖天,濃煙滾滾,方向正是藏書閣。
江晨腳步一頓,沒回頭,也沒驚叫。他只是微微瞇了下眼,體內界靈悄然感知——火勢猛烈,但無殺意波動,不是沖他來的追殺,是清場。
他們怕他再看那本書。
所以他沒猜錯。
他繼續往前走,步伐沒變,心里卻清楚:藏書閣的線索斷了,江巖昨夜毀頁、今早爆炸,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而江玄烈借“試武”貶他去礦脈,也不是巧合。
礦脈深處,未必只是礦。
他走到巷口,拐進一處無人的夾道,靠墻站定,終于松了口氣。肋骨處的痛又竄上來,他解開衣襟,發現那片皮膚下隱隱泛青,像是氣血淤積。昨夜強行壓制界靈反噬,傷到了內腑。
他從袖中取出骨刀,解開布條,將殘頁夾進刀鞘內側。這東西不能再帶在身上太久,遲早會被搜。但他也不能丟。
他需要它,去驗證一件事。
礦脈常年封閉,外人不得擅入,可越是這種地方,越可能藏著戰場遺跡的入口。老石臨死前說“聽見哭聲的人,才能喚醒戰士”,他當時不懂,現在卻明白——那不是耳朵聽見的,是魂力共鳴。
他得去。
他重新綁好骨刀,正要離開,忽然察覺不對。
巷子太靜了。
剛才那聲爆炸,按理說全城都該驚動,可除了火光,竟沒人喊叫,沒腳步聲,連巡衛都沒出現。仿佛整個江家,都在默許這場火。
他抬頭看了眼天空,灰蒙蒙的,像被什么蓋住了。
他知道,這不是巧合。
這是配合。
江玄烈在清理痕跡,江巖在執行,而他,被一腳踢出了局。
可他沒怒,也沒慌。
他反而笑了。
他們以為把他趕去礦脈,就能高枕無憂??伤麄儾恢溃枰粋€沒人盯著的地方,去試一試那股力量的極限。
他走出夾道,迎著風,一步步朝城外走。
礦脈很遠,但他不急。
他得養傷,得等魂力恢復,得想清楚——下次再用界靈,絕不能像上次那樣失控。十道戰魂不是小數目,每少一個,他就離崩潰近一步。他必須更準、更快、更狠。
他走過藥鋪巷,瞥見地上還殘留著昨夜他昏迷時留下的血跡,已經干了,黑褐色,像一塊舊疤。
他沒停,繼續走。
城門口,守衛攔了他,搜身。江晨攤開雙手,任他們翻找。骨刀被摸到時,守衛皺眉:“這破玩意也帶去礦上?”
“祖上傳的?!苯康吐?,“舍不得。”
守衛嗤了聲,扔下刀,揮手放行。
江晨接過骨刀,握緊刀柄,指節微微發白。
他知道,這一去,不會再有人盯著他是不是“廢柴”了。
他也知道,等他再回來時,沒人敢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