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菲蘸取液體輕嗅后，臉色驟變：“這不是酒……是‘引子’?！?

我正想追問何為引子，她卻突然拽著我沖向郎酒廠的老窖池：“路上解釋，再晚‘他們’就真回來了！”

月光下窖池邊，竟擺著與命案現場相同的酒盞，液體微晃仿佛有人剛放下。

凌菲翻找古籍時忽被捂嘴拖入黑暗，只留地上一頁殘卷：“漢帛書補全了——酒曲為骨，人心為引……”

我猛回頭，只見廠長千金舉著另一杯“引子”俏皮一笑：“陸警官，想嘗嘗長生酒的滋味嗎？”

警笛聲像是城市垂死的嗚咽，紅藍光潑在陳霄別墅蒼白的外墻上，割裂了沉沉的夜。

客廳里，知名網絡作家陳霄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姿勢癱在電腦椅上，眼睛還盯著熄滅的屏幕，仿佛只是構思下一個驚悚橋段入了神，忘了呼吸。空氣里沒有血腥味，只有一種極淡的、奇異的甜香，若有若無，抓不住源頭。

他的電腦屏幕黑著，最后一個文檔的標題還懸在對話框里——《他們回來了》。

杯子里那點清澈透亮的液體，放在鍵盤旁邊，穩得不像話，晃都不晃一下。不像酒，更像是一小塊凝固的月光，或者別的什么非人間的東西。

“怎么看，頭兒？”陸驍抄著兜，眉頭擰得能夾死蒼蠅?，F場太干凈，干凈得邪門，沒有闖入痕跡，沒有掙扎跡象，陳霄臉上甚至沒有痛苦，只有一種近乎茫然的凝固。猝死？法醫那邊初步檢查屁都沒查出來?？申戲數募沽汗蔷褪且魂囮嚢l涼，直覺告訴他，這他媽絕對不是自然死亡。

凌菲沒立刻回話。她戴著白手套，微微俯身，隔著一點距離，仔細觀察著那只杯子。她的表情很專注，甚至帶著點考古學家端詳剛出土祭器的凝重。那點甜香鉆進鼻腔，她眼神猛地一凝。

她伸出戴著手套的食指，極輕極快地蘸了一下杯沿——幾乎沒碰到液體本身。然后她摘下手套，將指尖湊近鼻尖，極其克制地嗅了一下。

就一下。

陸驍看見她側臉的線條瞬間繃緊，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凈凈，瞳孔急劇收縮。

“這不是酒……”她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這是‘引子’。”

“引子？什么引子？”陸驍一頭霧水，這詞兒聽著就一股子陳年腐朽味兒，“做酒的酒引？”

凌菲猛地轉頭看他，眼神亮得駭人，里面塞滿了陸驍完全看不懂的驚悸和急切。她一把攥住陸驍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指甲幾乎掐進他肉里。

“沒時間了！路上說！”她幾乎是拖著陸驍就往門外沖，高跟鞋咔噠咔噠砸在地板上，像驟雨砸落，“再晚‘他們’就真回來了！”

“誰？！回來哪兒？！”陸驍被她拽得一個趔趄，懵得更徹底了。這姐們兒平時是雷厲風行，但沒這么……瘋魔過??！他一邊被拖著走，一邊還得朝旁邊同樣懵逼的同事吼一嗓子：“看好現場！等我們回來！”

警車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咬了一口屁股，嘶吼著撕裂夜幕，直奔城外的二郎鎮而去。

車里彌漫著凌菲身上那股淡淡的、好聞的香水味，此刻卻混進了她話語里帶來的詭異氣息。

“敬神酒……我只在很小的時候，見我太爺爺弄過一回，”凌菲語速極快，車窗外的路燈流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古老的儀式，供奉給‘某些東西’的……那杯東西的香氣、形態，和我記憶里太爺爺寶貝得不行的那一小杯‘引子’幾乎一樣！但那玩意兒早該絕跡了！”

陸驍握著方向盤，感覺自己在聽天書：“供奉給什么東西？說清楚點！”

“說不清楚！太爺爺也沒說清楚過！只提過一句，需要極其特殊的‘酒曲’和‘人心執念’為引……配合古法……”凌菲煩躁地扒了一下頭發，“陳霄小說最后那部分你看了嗎？《赤水河神釀》里瞎編的那個‘郎泉下的長生秘方’！”

“我追更??！”陸驍脫口而出，說完老臉一紅，趕緊找補，“咳，任務需要，了解死者生前動態……”

凌菲根本沒在意他的窘迫，聲音發緊：“那不是瞎編！郎酒廠檔案館里真有一份殘得不能再殘的漢代帛書，上面就提到了類似的玩意兒！‘郎泉之陰，酒曲為骨，心念為引……’后面就沒了！陳霄一個寫小說的，他怎么知道？！還寫得那么細！”

陸驍腳底下油門又踩深了幾分。涼意順著尾椎骨爬。小說照進現實？進的還是兇殺案？

二郎鎮死寂一片，郎酒廠的老廠區更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幾盞半死不活的路燈勉強照亮坑洼的地面。巨大的窖池排列整齊，像一口口沉默的棺材，散發著經年累月積攢下來的、濃郁到化不開的酒糟酸腐氣，吸進肺里都沉甸甸的。

兩人打著手電，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向檔案館指示牌指向的方向。心跳聲在絕對的寂靜里擂鼓一樣響。

然后，陸驍的手電光柱猛地定住了。

就在最靠近山壁的一個老窖池邊緣，粗糙的水泥臺上，赫然放著一只杯子。

和陳霄鍵盤旁邊那只，一模一樣。

杯子里，是同樣小半杯清澈透亮的液體。

月光吝嗇地灑下一點清輝，落在杯沿。那液面，正極其輕微地晃動著，蕩開一圈細不可察的漣漪。

仿佛……剛剛有人把它放在這里，人還沒走遠。

陸驍和凌菲的后頸汗毛瞬間炸起！兩人猛地背靠背，手電光柱像兩把利劍，瘋狂掃向四周每一個可能的陰影角落——堆疊的酒壇后、粗大的廊柱旁、更深的黑暗里……

寂靜。只有風聲穿過窖池縫隙的嗚咽。

“見鬼了……”陸驍壓低聲音，喉頭發干，手里的槍握得死緊。

凌菲死死盯著那杯還在晃動的“引子”，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猛地吸了一口氣：“你警戒，我進去查帛書！必須知道那‘引子’到底是引來什么的！”

她不等陸驍回應，轉身就沖向檔案館那扇老舊的木門。鎖早就被之前來調查的同事破壞了，她一推就開，身影迅速沒入更深的黑暗里。

陸守在外面，神經繃成了一根拉到極致的弦，耳朵豎起來，捕捉著任何一絲不尋常的響動。眼睛來回掃視，手電光一次次劈開黑暗，卻什么活物都沒照出來。只有那杯該死的“引子”，液面漸漸停止了晃動，靜得可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檔案館里傳來極其輕微的、紙張翻動的窸窣聲。

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心慌。

陸驍忍不住，壓低聲音朝門里問：“凌菲？怎么樣了？”

沒有回應。

“凌菲？！”

還是死寂。

陸驍心頭猛地一沉，一股極大的不祥預感瞬間攫住了他！他顧不上太多，一步沖檔案館的門大開著，里面黑咕隆咚，像一張沉默的巨口。

剛才那點紙張翻動的細微聲響也徹底消失了。

“凌菲！”陸驍又喊了一聲，聲音壓著，卻繃得死緊。他側身閃到門邊，握緊了槍，手電光猛地朝里面掃去。

空蕩蕩的接待區，桌椅歪斜，落滿灰塵。光線晃過，什么都沒有。

他心臟咚咚狂跳，一種冰冷的預感順著脊椎急速爬升。不對勁！他不再猶豫，矮身沖了進去，槍口和手電同步移動，警惕地掃視每一個角落。

里面是一排排頂到天花板的檔案架，紙墨和陳腐灰塵的氣味濃得嗆人。光線有限，視野里全是晃動的、巨大的陰影。

“凌菲？回答我！”他聲音里帶上了自己都沒察覺的急迫。

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和腳步摩擦地面的聲音。

穿過兩排檔案架，盡頭靠墻是一張巨大的長條桌，上面散落著一些打開的文件盒和攤開的古籍，一支強光手電筒滾落桌邊，光柱斜斜向上，切割著黑暗——那是凌菲的手電！

陸驍沖過去。桌面上，幾份泛黃的廠志下面，壓著一角極其古舊的、顏色暗沉的帛書殘片，上面的字跡是難懂的漢隸。但旁邊，明顯是剛從某個檔案夾里抽出來的—頁新一點的復印紙，上面是工整的現代字跡，像是某種研究筆記或翻譯補充。

此刻，那頁復印紙大半被揉皺在地，只有一角還壓在凌菲那只手電筒下面。

陸驍的手電光猛地定格在那片殘帛和旁邊的注釋上！

殘帛上的漢隸依稀可辨幾個字：“……酒曲為骨……”

旁邊那頁現代注釋的紙上，最后一行字被狂亂地劃了一下，墨跡新鮮，幾乎要透紙背，仿佛是書寫者極度的驚懼或激動下所為：

“……人心為引，可通……”

后面的字，被手電筒壓住了，看不全。

但最讓陸驍渾身血液幾乎凍住的，是桌子腳下，躺著凌菲的警官證，金屬外殼磕在了地上，沾了點灰。旁邊，還有一道短暫的、鞋跟拖拽留下的劃痕，迅速消失在檔案架的陰影里。

“操！”陸驍腦子里那根弦徹底崩斷，槍口瞬間指向劃痕消失的黑暗，全身肌肉繃緊，“凌菲！”

沒有任何回應。只有檔案架深處，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很快又歸于死寂。

他心臟狂跳，太陽穴突突地疼，幾乎能聽到血液沖刷耳膜的聲音。他強迫自己冷靜，猛地彎腰，一把撿起地上那頁被揉皺又 partial壓住的注釋紙，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發抖。

手電光下，那行被狂亂劃掉又 partial被壓住的字，終于露出了全貌：

“……人心為引，可通非人。”

短短七個字，像一把冰錐狠狠扎進陸驍的眼底！

非人？！什么非人？！

“通”什么？！怎么“通”？！

那杯“引子”……陳霄的死……“他們回來了”……

碎片在他腦子里瘋狂沖撞，卻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能讓他接受的畫面！只有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猛地抬頭，血紅的眼睛死死盯向那道拖痕消失的黑暗盡頭，舉著槍就要追進去——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帶著點嬌俏，又摻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戲謔，突然從他身后，檔案館門口的方向，響了起來。

“陸警官……”

那聲音不大，卻清晰得可怕，像一根冰線鉆進耳朵，瞬間纏住了他的動作。

“……想嘗嘗長生酒的滋味嗎？”

陸驍全身一僵，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握著槍，極其緩慢地、一格一格地轉過身。

檔案館破舊的木門口，月光勾勒出一個窈窕的人影。

廠長千金蘇曼，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她換下了一身白天見過的精致套裙，穿著件簡單的改良旗袍，月光灑在她身上，平添了幾分妖異的美感。

她右手舉著一只杯子。

和窖池邊、和陳霄電腦旁，一模一樣的杯子。

杯子里，是同樣小半杯清澈透亮的液體——“引子”。

她微微歪著頭，看著陸驍，眼神亮得驚人，嘴角勾著一抹俏皮又危險的弧度。那杯“引子”在她指尖微微晃動，折射著冰冷的光澤。

陸驍的槍口，下意識地微微下調，對準了她。喉嚨發干，聲音嘶?。骸啊愀傻?？凌菲呢？”

蘇曼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話，輕輕笑了一聲，聲音在寂靜的檔案館里回蕩，格外瘆人。

她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輕輕走了一步，月光更多照亮她帶笑的臉龐，和那杯詭譎的液體。

“陸警官，”她聲音輕快，仿佛在分享一個甜蜜的秘密，“長生哦……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她將酒杯又往前遞了遞，甜膩詭異的香氣，似乎隱隱約約地飄了過來。

“真的……不想嘗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