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陽光照在玉春戲樓雕花的窗欞上，空氣中漂浮著微小的塵埃，在光柱中緩緩舞動，仿佛時光在這里靜止。

吳少薇趴在后臺的貴妃椅上，翹著的兩只小腿交叉著，小心翼翼地整理著曾祖母那口南洋戲箱里的華服，筆記本攤開在一旁，上面寫滿了根據曾祖母日記改編的《南洋舊夢》的劇情脈絡。

她今天穿著簡單的白色中式棉麻長裙，領口微微敞開，露出纖細的鎖骨和白皙的天鵝頸。陽光越過窗柩恰好照在她側臉上，勾勒出精致柔和的輪廓，當她俯身時，幾縷碎發從耳后滑落，在她光潔的頸側輕拂。

指尖劃過戲服上繁復的蘇繡云紋，沁涼的緞面觸感讓她恍若觸碰到另一個時代的溫度。此刻沐浴在熾烈光影里的她，美得像一幅精心繪制的工筆畫，古典而靜好。

前廳傳來熟悉的喧囂聲。

今天是周末，梅姨早早來了，正給月柔阿姨化著貴妃醉酒的妝；松伯調試著老舊的音響設備，咿咿呀呀的潮樂試音聲斷續響起；父親吳明生則一邊清點著寥寥無幾的茶位費，一邊焦急地看著墻上的老式掛鐘——快一點了，兩點開演，觀眾快該來了。

幾個請來的學生群演化好妝后在后場小聲對詞，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忙碌又帶著一絲暮氣的期待。

就在這時，一陣與這氛圍格格不入的沉穩腳步聲踏破了戲樓的寧靜。

她聽到梅姨急促的低聲：“少薇！那個陳先生又來了！還帶著好幾個穿西裝的人！“

少薇的心猛地一沉。

她輕輕合上箱蓋，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擺。

當她走到前廳時，看到的景象讓她不由屏息。

陳岸舟站在戲臺中央，一身熨帖的淺藍色三件套西裝，襯得他寬肩窄腰的身形挺拔出眾。輪廓分明的側臉上在陽光的投下越發深邃，高挺的鼻梁和線條清晰的下頜顯得格外冷峻。金絲眼鏡后的雙眸深邃如寒潭，正冷靜地掃視著全場。

他身后站著兩名助理模樣的年輕人，正在架設投影設備。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觀眾席第一排竟然坐著幾位本地有頭有臉的人物——文旅局的科長、僑聯的負責人，甚至還有兩位她叫不上名字的企業家。

“吳小姐。“陳岸舟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感。他的目光在落到少薇身上時，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陽光恰好勾勒出她纖細的身影，白色長衫裙襯得她肌膚勝雪，與這破舊的戲樓形成鮮明對比，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抱歉不請自來。“他繼續道，語氣禮貌卻暗含鋒芒，“我想，與其我們私下爭論，不如請相關方一起聽聽專業的評估報告。“

他微微抬手，一名助理立即遞上一個精致的遙控器。這個動作讓他西裝袖口露出了一截白襯衫，上面一枚鉑金袖扣在光線下閃過冷冽的光芒。

“考慮到吳小姐可能對專業財務分析不太熟悉，“陳岸舟的語氣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優越感，“我特意請來了普華永道的資深顧問，用最直觀的方式為大家解讀。“

投影亮起，潔白的幕布上出現了一份裝幀精美的報告封面——《玉春戲樓資產價值與開發潛力綜合分析報告》。

少薇的手指微微收緊。

她看到父親站在角落，臉色蒼白，顯然是被這陣勢嚇到了。梅姨不安地搓著圍裙，小聲嘀咕：“這是要做什么呀...“

“開始吧。“陳岸舟淡淡吩咐，目光不經意間再次掃過少薇。

她站在那里，身姿筆直，像一株迎風而立的白玉蘭，脆弱卻堅韌。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讓他微微蹙眉，很快壓下這不合時宜的聯想。

接下來的四十分鐘，少薇經歷了一場殘忍的“數據凌遲“。

PPT一頁頁翻過，每一個數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

-戲樓年維護成本：≥50萬元

-近五年平均年演出收入：3.2萬元

-上座率：不足8%

-劇團成員平均年齡：62歲

-本地年輕人對潮劇的興趣度：2.3%（基于千份問卷）

最后一部分是關于“高端文化會所“的盈利預測。精美的效果圖上，戲樓被改造成一個融合了鑊耳墻、嵌瓷等潮汕元素的現代化建筑，內部是高端餐飲店。

“預計投資回報率：52%，3年內可收回全部投資。“顧問的聲音專業而平靜。

投影結束，現場一片寂靜。

幾位來賓交換著眼神，有人輕輕點頭。

陳岸舟走向少薇，步態從容。

在距離她三步遠時停下，從助理手中接過一份厚厚的報告書。這個距離讓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顫抖的睫毛和緊抿的唇瓣，那抹嫣紅在略顯蒼白的臉上格外醒目。

“這是完整版報告，一百頁。“他的聲音清晰地回蕩在戲樓里，目光卻不自覺地被她眼中閃爍的倔強光芒吸引，“每一個數據都經過第三方審計，每一個結論都有詳實支撐。“

他將報告遞向少薇，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陽光正好照在她眼中，讓那雙明眸像是浸在水中的琥珀，清澈而明亮。他注意到她深吸一口氣時，脖頸下纖細的鎖骨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現在，吳小姐還認為，我的判斷是'傲慢'的嗎？“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放緩了些許。

少薇沒有立即去接。她的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文旅局科長回避著她的視線，僑聯負責人輕輕搖頭，企業家們交頭接耳說著“可惜了“。

她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壓力。這份報告太完美了，完美得讓人絕望。

“戲樓的價值，不是這些數字能夠衡量的。“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但依然堅持著。

陳岸舟微微挑眉，這個細微的表情讓他整張臉顯得更加冷峻：“哦？那么請問吳小姐，該如何衡量？用情感？用情懷？“

他向前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不知不覺拉近。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與戲樓里老木頭的陳舊氣息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妙的對比。

“你知道維持這樣一個戲樓運行，每天要燒掉多少錢嗎？你知道這些老藝人應該安享晚年，而不是在這里為了一份看不見的希望苦苦支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