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隔街相望的距離

高二下學期的某個周二，今天蘇曉雨貌似請假了，一上午都沒來上課，午后，數學課正進行到三角函數推導的關鍵部分。林遠專注地記著筆記，忽然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他趁著老師轉身寫板書的間隙，偷偷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蘇曉雨的名字，短信內容很短，卻像一記重拳擊中他的心口：“我轉學了，實驗中學。以后不能一起上課了:(“

林遠的筆尖在筆記本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他的心猛地一沉。實驗中學——全市最好的重點高中，就在他們學校隔壁兩條街，物理距離不到500米，卻仿佛隔了一個世界。他盯著那條短信，直到屏幕自動變暗，數學老師的聲音變得遙遠而模糊，窗外的蟬鳴聲突然變得刺耳起來。

下課鈴一響，林遠第一個沖出教室，在走廊盡頭撥通蘇曉雨的電話。他的手心全是汗，幾乎握不住手機。

“為什么？“他劈頭就問，聲音比預期中要急促。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傳來蘇曉雨輕輕的聲音，帶著些許哽咽：“我媽說實驗中學升學率高...上次期末數學考砸后，她就一直在聯系轉學的事。今天才突然通知我收拾東西...“

林遠握緊手機，指節發白：“可是實驗中學就在隔壁啊，為什么一定要轉學？“

“是啊，就隔了兩條街。“蘇曉雨的聲音突然明亮起來，像是在安慰他也安慰自己，“我還可以經常回來找你們！放學后還是一起回家！只是實驗中學下課比你們晚半小時...“

這時陳陽也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他那身藝體班的運動服在普通班的走廊里格外顯眼：“我剛收到蘇曉雨的短信！什么情況？“

林遠把手機遞給陳陽，聽著他在電話那頭大呼小叫：“實驗中學？那不是要累死人嗎！我初中同學說那邊作業多得做不完，每天都要自習到晚上十點...“

放學后，三人約在校門口的小賣部見面。蘇曉雨已經等在那里，穿著實驗中學的新校服，深藍色的西裝外套和格紋短裙，與她先前那身運動款校服截然不同。這身打扮讓她看起來成熟了不少，引來不少路過同學的目光。

“怎么樣？新校服好看嗎？“她轉了個圈，笑容卻有些勉強，眼睛微微紅腫，顯然是哭過。

陳陽吹了聲口哨：“挺精神的！就是以后不能一起逃課了。“

“實驗中學管得可嚴了，逃課會被記過。“蘇曉雨吐吐舌頭，從書包里掏出兩個精心包裝的小盒子，“給你們的轉學禮物。“

林遠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個嶄新的麥兜鑰匙扣，和他之前見過的那個一模一樣，只是這個麥兜背著一個書包，表情更加認真。陳陽的則是一個籃球造型的鑰匙扣，上面還刻著“最佳隊友“四個字。

“替我監督林遠學習！“蘇曉雨朝陳陽眨眨眼，努力讓語氣輕松起來，“他英語還是爛得要命。“

“保證完成任務！“陳陽立正敬禮，逗得蘇曉雨終于笑出聲來。

林遠默默收起禮物，心里五味雜陳。實驗中學就在兩條街外，他卻感覺蘇曉雨正在走向一個他無法跟隨的世界。那個世界里有更高的門檻，更嚴格的規矩，還有...他不敢多想的新朋友。

突然日子在蘇曉雨轉學后變得更難熬了。教室里少了那個活潑的身影，變得異常安靜。林遠依然坐在靠窗的位置，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望見實驗中學的教學樓頂。他發現自己經常走神，目光不自覺地飄向窗外，尋找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周五，蘇曉雨如約出現在校門口，抱著一摞厚厚的參考書，眼圈下有著淡淡的陰影：“救命！實驗中學的數學進度太快了，我跟不上！這才第一周...“

林遠把她帶到常去的奶茶店，耐心講解錯題。他發現實驗中學的教學進度確實快得多，很多知識點他們還沒學到。蘇曉雨學得很吃力，經常講著講著就開始走神，手指無意識地轉動著那個麥兜鑰匙扣。

“我能不能每周都來找你補課？“蘇曉雨吸著鼻子問，眼睛紅得像兔子，“實驗班的同學都很厲害，我問老師題都覺得丟人...“

林遠點點頭，心里莫名高興。至少這樣，他每周還能有正當理由見到她。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課業加重，蘇曉雨來的次數漸漸少了。實驗中學的周末補課和各種輔導班占用了她大部分時間。有時她匆匆趕來，只能呆半個小時就要趕回去上晚自習。

“對不起對不起！“她在短信里連連道歉，“這周又要爽約了，班主任留我們做額外訓練...實驗中學的月考快到了，我數學還是不行...“

林遠看著桌上準備好的筆記和習題，默默把它們收進抽屜。他開始習慣性地在放學后繞道實驗中學門口，假裝路過，其實是為了能遠遠地看她一眼。

第一次去實驗中學門口等她放學時，林遠躲在對街的梧桐樹后，心跳得厲害。放學鈴響，穿著深藍色校服的學生魚貫而出。在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蘇曉雨——她和幾個新同學說笑著，神情是許久未見的輕松。一個高個子男生正在和她說著什么，逗得她笑彎了腰。

林遠的心猛地一緊，下意識地躲到樹后，看著他們漸漸走遠。蘇曉雨的笑容很燦爛，是那種發自內心的開心，卻像一根針扎在他的心上。

那天晚上，他收到陳陽的短信：“今天在實驗中學門口看到你了？怎么不進去找她？“

林遠愣了一會，回復：“路過而已。“

陳陽很快回復：“她最近壓力很大，實驗中學競爭太激烈了。我們要多支持她。明天我去給她送點復習資料，一起去？“

林遠盯著手機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良久，最終回復：“明天有事，你去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什么，是怕看到蘇曉雨和新同學相處融洽的樣子，還是怕自己普通高中的身份在她面前相形見絀。

這種偷偷去看她放學的行為漸漸成了習慣。每周總有那么兩三天，林遠會繞道實驗中學，躲在同一個位置，看著蘇曉雨和同學們走出校門。他發現她變得比以前安靜了些，但笑容依然明亮。有時她是一個人匆匆走著，抱著厚厚的參考書；有時和幾個女生一起，討論著課堂內容；偶爾也會有男生和她同行，討論著學習問題。

每次看到她和男生說話，林遠的心都會莫名地揪緊。他注意到有個戴眼鏡的男生經常和她一起走，兩人似乎很聊得來。有一次，他甚至看到那個男生遞給蘇曉雨一本筆記，而她欣然接受，笑容燦爛地道謝。

林遠轉身離開，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悶得發慌。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沒有完成數學作業，而是對著窗外發呆了很久。

下次蘇曉雨來時，解釋得很坦然：“實驗中學的同學其實也挺好的，就是都太用功了。不過我現在慢慢跟上了。我們班有個男生特別厲害，經常借我筆記...“

林遠默默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鋼筆。他想問是哪個男生，但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她的確跟上了。接下來的幾個月，蘇曉雨的成績穩步提升，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有時一個月才見一次，談話內容也從訴苦變成了分享在新學校的趣事：“我們班主任特別有意思...“，“實驗中學的圖書館書可真多...“，“上周去了科技館參觀...“

高三上學期的期中考試后，蘇曉雨興高采烈地來找林遠：“我考進前一百名了！班主任都表揚我進步快！“

林遠為她高興，卻也感到一絲失落——她似乎不再需要他的輔導了。實驗中學的教育資源確實更好，她的數學問題現在有更專業的老師解答，有更優秀的同學可以討論。

“不過最后一道大題還是不行。“蘇曉雨吐吐舌頭，那個小動作讓林遠恍惚間覺得她還是從前那個女孩，“完全沒思路，你能幫我看看嗎？“

那一刻，林遠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拿出紙筆。講題時，蘇曉雨專注地聽著，偶爾提問，和從前一樣。陽光透過奶茶店的窗戶灑在她臉上，林遠突然希望時間就停在這一刻。他講得很慢，很細致，仿佛這樣就能讓這個下午更長一些。

臨走時，蘇曉雨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小盒子：“給你的。“

里面是一支精致的鋼筆，筆身上刻著一個小小的麥兜圖案：“生日快樂！雖然早了一天。“

林遠這才想起明天是自己的生日。他愣愣地看著鋼筆，一時不知該說什么。這支筆看起來不便宜，實驗中學的獎學金確實很豐厚。

“我現在零花錢多了，實驗中學獎學金高嘛。“蘇曉雨得意地說，隨即語氣軟下來，“謝謝你一直幫我。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早就放棄數學了。“

那一刻，所有等待的失落都煙消云散。林遠握緊鋼筆，感覺心底暖暖的。也許距離不是問題，他想著，只要她還需要他，哪怕只是偶爾。

“下周還要考試，我得先回去了。“蘇曉雨看了眼手表，那塊手表也是新買的，看起來很精致，“周末叫上陳陽一起吧，我們好久沒三人一起玩了。“

林遠點點頭，送她到校門口。實驗中學就在兩條街外，步行只要十分鐘，卻感覺像是送她去很遠的地方。他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深藍色校服在夕陽下格外醒目。

回家的路上，林遠遇見訓練回來的陳陽。

“喲，見到蘇曉雨了？“陳陽擦著汗問，“她剛才發短信說今天來找你了。“

“嗯。“

“她最近在實驗中學混得不錯啊，聽說都有男生追了。“陳陽隨口說道，一邊整理著運動包。

林遠猛地停住腳步：“什么？“

“你不知道？她沒跟你說？“陳陽意識到說漏嘴，連忙打哈哈，“可能是我搞錯了。實驗中學管得嚴，應該不敢早戀吧。“

那天晚上，林遠一直沉默著。鋼筆在口袋里沉甸甸的，像是某種珍貴又脆弱的東西。他打開電腦，看到蘇曉雨的QQ頭像亮著——是那個麥兜鑰匙扣的照片。他猶豫了一會，發了條消息：“謝謝你的鋼筆。下周考試加油。“

消息很快已讀，蘇曉回復了一個笑臉：“一定！你也要加油哦！我們一起考去成都吧！“

林遠看著那句話，久久沒有回復。雖然兩所學校只隔了幾條街，但他感覺蘇曉雨正在走向一個他無法跟隨的世界。而那個世界里，似乎已經有了新的朋友，新的生活，甚至可能...新喜歡的人。

他輕輕摩挲著那只鋼筆，最終回復道：“好，一起去成都。“

窗外，實驗中學的教學樓在夜色中依然亮著幾盞燈。林遠知道，蘇曉雨一定還在那里自習。雖然只隔了兩條街，卻仿佛隔著一道看不見的鴻溝。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跟上她的腳步，哪怕只是為了不被甩得太遠。

第二天放學，林遠又來到了實驗中學門口。這一次，他沒有躲在樹后，而是站在顯眼的地方。當蘇曉雨和幾個同學一起走出來時，他鼓起勇氣迎了上去。

“咦？你怎么來了？“蘇曉雨驚喜地問，眼睛亮晶晶的。

“路過。“林遠說，然后從書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筆記本，“這是高三全部的數學重點，我幫你整理好了。“

蘇曉雨接過筆記本，翻看著里面工整的字跡和詳細的例題解析，眼睛漸漸濕潤：“這得花多少時間啊...“

“沒事的時候整理的。“林遠輕描淡寫地說，省略了自己熬夜到凌晨的事實。

那一刻，在實驗中學門口，在眾多好奇的目光中，林遠終于明白：有些距離，不是用尺子可以測量的；有些感情，不是用言語可以表達的。他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唯一擅長的方式，默默守護那個逐漸遠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