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透過梧桐葉隙，在迎新講座的紅毯上灑下斑駁光點。張予曦抱著新生材料坐在后排，前一天因即將踏入大學生活而整夜不眠的期待，此刻都化作濃重的困意襲來。

前排同學的竊竊私語像是催眠曲。張予曦的頭一下下點著，最終完全伏在了前排椅背上。

夢里是高中教室，班主任還在重復著“高考是人生分水嶺”的論調。

“大學四年，最珍貴的不是學分和證書…”一個清朗的聲音透過夢境傳來：“而是找到你愿意為之奮斗的熱愛。”張予曦驚醒過來，講臺上穿白襯衫的男生正在發言，袖口隨意的挽到到手臂。光影恰好落在他發梢上，讓他整個人也被柔和的光暈籠罩。

“…所以，請不要辜負這四年”

禮堂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張予曦慌忙跟著拍手。轉過身小聲詢問旁邊的女生：“這誰啊？”

“畢雯珺學長！學生會主席！”她眼睛發亮：“可惜你剛才睡著了，他講得真好！”

人群逐漸騷動起來，新生們葉開始起身離場。張予曦看著那個白襯衫的身影走下講臺，消失在側門處。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他聲音的余韻，清潤如山澗流水。

后來一周里，張予曦都在試圖了解那個聲音主人的更多信息。

“畢雯珺學長啊？”室友小詩故意拖長了音調，沖著她眨了眨眼：“你怎么突然問起他？”

張予曦感覺臉頰有些發燙，低頭用筷子撥弄著碗里的米飯：“就…隨便問問，上次迎新講座，他不是發言了嗎？”

“哦——”小詩笑得意味深長：“看來是我們予曦春心萌動咯～”

“沒有！別瞎說！”張予曦急忙否認，耳根卻微微發燙。

小詩嘿嘿笑了兩聲，終于正色道：“畢雯珺學長啊，怎么說呢…”她咬了下筷子似乎在組織語言：“經管學院大四的，辯論社的榮譽社長，學生會主席，據說已經拿到某頂級投行的offer了。”

“而且…”她湊得更近，聲音里帶著一種混合著羨慕和無奈的語氣：“聽說家里不是一般的有錢，是那種…真正的豪門。學校旁邊那個頂級公寓‘君悅府’知道吧？他住那兒，一平米都夠我們教四年學費還有剩！”

她頓了頓，下巴微微揚起“喏。”示意張予曦看向食堂墻壁上掛著的液晶電視。

張予曦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電視屏幕上正在播放校園新聞的一段采訪片段。畢雯珺穿著合身的黑色西裝，比起初見他時更顯沉穩。他坐在采訪椅上，身姿挺拔卻不僵硬，面對鏡頭從容自若，談吐清晰而篤定，正在談論一個校企合作的項目。打光將他輪廓勾勒得愈發分明，眉宇間是舉重若輕的自信。

“看到沒？”小詩的聲音把張予曦從一瞬不瞬的凝視中拉回：“校電視臺的專訪，聽說是因為他牽頭的那個項目拉到了幾百萬的風投。才大四啊，簡直不是人！”

她望著屏幕上那個游刃有余、仿佛發著光的人，一時說不出話。鏡頭推近，給了他一個特寫，那雙眼睛明亮銳利，右眼下的淚痣為他平添一份柔和。

“天之驕子這詞，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室友的最后一句話卻像一陣風，吹動著張予曦心頭那點不切實際的溫熱。

電視里的采訪結束了。她收回目光，看著餐盤里涼了的土豆絲和紅燒排骨，忽然覺得有些許索然無味。

周五傍晚下課后，張予曦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辯論社招新的攤位前。銀杏葉在初秋的風里打著旋兒落下，攤位上方的海報印著“護航青春，金融相伴”的辯論賽宣傳語。

“同學，感興趣嗎？”一個學姐熱情地遞來傳單和招新帖：“下周有表演賽，畢雯珺學長學長也會上場哦。”她伸手接過，指尖摩挲著光潔的銅版紙。海報一角印著顧嶼的照片，他穿著筆挺的西裝，眼神銳利如刀。

“我...考慮一下。”

表演賽那天的禮堂依然座無虛席。張予曦坐在最后一排，看著畢雯珺作為四辯站起身。他語速平穩，邏輯縝密，短短幾句話扭轉了頹勢。燈光打在他身上，仿佛整個會場只有他一個人在發光。

她的心跳隨著他的每一次起身、每一次發言而加速。當他說出“綜上所述”時，目光掃過全場，微微鞠躬，現場掌聲雷動。

她拍的手心微微發紅，卻渾然不覺。

比賽結束，評委退席。

張予曦低著頭快步走過喧鬧的人群，洗手間在會場后臺的盡頭處。在路過一處虛掩的防火門，她猛地剎住了腳步。

門后是安全通道的樓梯間，一個女聲清晰的傳出來：“…我喜歡你很久了，畢學長。從大一聽你的新生講座就……”

她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透過門縫，張予曦能看見那個女生的背影。她穿著漂亮的連衣裙，頭發精心打理過，手里還拿著一份包裝精美的禮物。而站在她對面的，正是畢雯珺。

他背對著她，張予曦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到他溫和又略帶疏離的聲音：“謝謝你的心意，但是很抱歉，我目前專注于學業和未來規劃，暫時還沒有考慮這方面的打算。”

女生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聲音里開始帶著一絲哽咽：“…一點機會都沒有嗎？學長，我只是想……”

“你很好”畢雯珺的聲音依舊禮貌、堅定，從兜里取出一張紙巾遞給她：“你會遇到更合適的。這份心意我心領了，但禮物請收回吧。”

她似乎還想說什么，最終也只是低下了頭。小聲說了句“抱歉”便轉身推開門跑了出去。她眼角發紅，甚至沒注意到僵立在門后的張予曦。

她愣在原地，心臟狂跳。為偷聽對話感到羞愧的同時又對那位女生的遭遇產生一絲心疼和共情

——那或許也會是將來的我。

就在這時，防火門再次被推開。

畢雯珺走了出來，差點與張予曦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他們幾乎同時開口。

她連忙后退，差點被絆倒。

他伸手虛扶了一下：“沒事吧？”

他臉上帶著一絲剛處理完表白的尷尬。當目光落在她臉上和手上捏著的銅版紙時，尷尬疲憊瞬時被慣有的溫和所取代。

他笑了笑：“你是新生？來看比賽？”

“嗯！學長剛才的辯論很精彩！”話一脫口，張予曦又后悔了，這語氣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個小粉絲。

“很有趣的，不是嗎？”他笑了笑，說道：“辯論能讓人看到問題的多面性。”

遠處有人喊他名字，似乎是比賽結果出來了。他轉身回頭應了一聲，又轉向張予曦：“回去吧，結果馬上要公布了。”

張予曦點了點頭。看著他走向喧鬧的中心，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心臟此刻在胸腔劇烈的跳動。她在此刻無比清晰地意識到——

那個女生勇敢說出的告白，像是一面鏡子，照見了張予曦的未來。

這晚，張予曦失眠了。凌晨三點，她輕聲下床，找到了辯論社的報名鏈接。

鼠標在提交按鈕上徘徊良久。想起他說話時微彎的眼角，想起他在新生講座上的發言以及辯論臺上的意氣風發。

最終，手指輕點鼠標，按下了提交。

第一次社團活動是在一周后的伴晚。張予曦特地提前十分鐘到達了指定的活動室，里面卻已經快要坐滿了，新老成員交錯著，她找了個靠門不太顯眼的位置坐下。

副社長是個大三的學姐，此刻正跟新成員們講著辯論社的歷史以及嚴明規矩。張予曦聽得心不在意，所有感官都注意著門外的動靜。

畢雯珺側身進來，帶著一身秋夜的涼意。

“抱歉，有點事耽擱了。”他今天只穿了一件淺灰色的毛衣，看起來比電視里和表演賽上更加親近隨和些。他走到教室前方，目光掃過新面孔。在掠過她時，目光沒有一絲多余的停留，和其他人一樣，平等、短暫。

“歡迎加入辯論社。”他開口：“辯論本質上是一場思維的極限運動，它……”

他講得很簡短，卻又字字珠璣、引人入勝。

分組時，張予曦被分到了由副社長帶領的新社員二隊。活動結束后，大家陸續離開。等她收拾完東西，走出門口時，發現畢雯珺正站在窗口邊打著電話。

“…項目書我今晚會最終修改好，發您郵箱……嗯，沒問題…”

他的語氣專業從容，討論著對于張予曦來說完全陌生的事。路燈的光從他身后打進來，勾勒出一道剪影。

張予曦下意識放輕腳步，像只不敢打擾主人的貓，蹭著墻邊的陰影移動。

“…好，那先這樣，下周見面細談。”掛斷音落下的同時，周遭陷入一片寂靜。她不敢回頭，腳尖即將踏上樓梯臺階的剎那。

“張予曦。”

他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不高。穿透了走廊間略微稀薄的空氣，精準地釘住了她的腳步。

張予曦慢慢轉過身，對上他的視線。他已經收起了手機，正看著她。背光的身影反而讓他的面容有些看不清，除了那雙過于清亮的眼睛。

“學長？”

“在新生社員表上看到了你的名字。”他輕聲開口：“剛才的訓練賽感覺怎么樣，會不會有點稍微跟不上？”

“還…還好。”張予曦愣住了，完全沒有想到他會問這個：“就是…反應有點慢。”

他點了點頭，像是意料之中：“剛開始都這樣，多聽多看就好了。”

畢雯珺微微傾身，路燈的光線終于完整的落在了他的臉上：“我看過你交上來的入社申請表，邏輯條理清晰。”他的聲音比剛才稍微低緩些，伴隨著夜晚的微風落入了張予曦的耳中：“下次訓練賽，可以嘗試做二辯。”

他看了？他不僅看了甚至現在還給出了建議。

她的心臟猛地一縮，隨后瘋狂跳動起來，撞的喉口都帶著顫抖：“謝謝學長…我會努力的。”

“歡迎你加入辯論社。”

這句“歡迎”被笑著說出來，不是客套，更是一種帶著真誠的接納。走廊的窗戶滲進微涼的秋風，吹不散張予曦驟起臉上的燥熱，她一時怔愣住，忘了回應。

在往后四年的大學生涯里，張予曦每每想起這個夜晚。

——像是一顆青梅落入平靜的水面，蕩起層層漣漪。帶著酸澀卻有數不盡的回甘。

張予曦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可能是他生活里一個模糊的背景板，是眾多因他而加入社團、又終將因他離開而默默淡去的崇拜者之一。但至少她邁出了那一步。

這一步之遙，就是她的全部心動。

他什么都不用做，光是站在那。

便在她的青春記憶里拔得頭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