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四周的向陽花在日復(fù)一日的烈日灼烤下，愈發(fā)金黃璀璨，它們構(gòu)成的微弱純陽屏障，如同一個無聲的守護者，徹底驅(qū)散了縈繞在阿野心頭的陰霾。他的修行終于重歸正軌，甚至因心境愈發(fā)澄澈平和，對“驅(qū)物術(shù)”與“凝水訣”的掌控也日漸精熟，已能讓三片落葉穩(wěn)定盤旋半炷香的時間，亦能在指尖凝聚出黃豆大小、圓潤飽滿的水珠。

然而，修行上的些許進益，卻難以抵消另一份日益沉重的憂慮——阿媽的病，愈發(fā)沉重了。

往日里，阿媽雖也病弱，但總能在白天強撐著起來，坐在門口曬曬太陽，縫補些衣物，或是看著阿野忙進忙出，眼中尚存一絲微弱的光彩。可近來，她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即便醒來，也是咳嗽不止，氣息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連抬手都顯得異常艱難。那原本就蠟黃干癟的臉頰，更是深深凹陷下去，透著一股令人心慌的死灰之氣。

家中彌漫的草藥味似乎永遠(yuǎn)也散不去，可那苦澀的氣息，卻再也壓不住病氣帶來的沉疴與絕望。

阿野砍柴換來的那點微薄銅錢，幾乎盡數(shù)換了鎮(zhèn)上李郎中開的藥方。那郎中也只是搖頭，言說此乃沉疴舊疾，兼之年邁體衰，已非藥石能醫(yī)，所開之藥，也不過是勉強吊著一口氣，減輕些痛苦罷了。

這一日黃昏，阿野端著剛熬好的藥汁，走到炕邊，輕聲呼喚：“阿媽，該吃藥了。”

連喚了幾聲，阿媽才艱難地睜開渾濁的雙眼，眼神渙散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聚焦到阿野臉上。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先爆發(fā)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瘦弱的身軀蜷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著，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阿野連忙放下藥碗，上前輕輕拍著她的背，觸手處盡是嶙峋的骨頭，硌得他手心發(fā)疼，更疼的是他的心。

好半天，咳嗽才漸漸平息。阿媽喘著粗氣，額頭上滲出虛弱的冷汗，用極其微弱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道：“野娃兒……別……別再浪費銀錢……買藥了……阿媽……阿媽這病……好不了了……”

“阿媽，您別胡說！吃了藥就會好的！”阿野鼻子一酸，強忍著淚意，端起藥碗，小心地舀起一勺，吹溫了，遞到阿媽干裂的唇邊。

阿媽艱難地吞咽了幾口，便疲憊地?fù)u了搖頭，再也喝不下了。她渾濁的目光慈愛而又充滿無盡擔(dān)憂地看著阿野，枯瘦的手顫巍巍地抬起，想要摸摸他的臉，卻在中途無力地垂下。

“苦了……我兒了……是阿媽……拖累了你……”

這句話，如同最鋒利的針，狠狠刺穿了阿野強裝的堅強。他看著阿媽氣息奄奄的模樣，再想到自己懷中揣著能移山倒海的仙緣，卻對至親的沉疴無能為力，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焦灼瞬間將他吞沒。

他默默收拾了藥碗，走到屋外，仰頭望著暮色沉沉的天空，牙齒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味。

為什么？為什么他已經(jīng)踏上了修仙之路，擁有了凡人難以想象的力量，卻連身邊最親的人都救不了？！

他猛地伸手入懷，緊緊攥住那枚冰冷的礪石，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心中近乎嘶吼地發(fā)問：“仙尊！您神通廣大，一定有辦法救我阿媽的對不對？求求您！只要您能救阿媽，弟子做牛做馬，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他的意念因為極致的情緒波動而劇烈震蕩著。

礪石沉默了片刻，玄云子那平和卻帶著一絲淡漠的聲音才緩緩響起：“眾生皆有其命數(shù)，生老病死，乃天地輪回之常理，縱是仙神，亦難輕易逆轉(zhuǎn)。你母親乃凡俗之軀，本源枯竭，油盡燈枯，此非尋常傷病，乃壽元將盡之兆。”

這番話如同冰水澆頭，讓阿野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但玄云子話鋒微轉(zhuǎn)，繼續(xù)道：“不過……若真欲逆天改命，也非全然無法。”

阿野眼中猛地爆發(fā)出希望的光芒：“請仙尊指點！”

“其一，若能尋得真正的‘生生造化丹’、‘九轉(zhuǎn)還魂草’那般傳說中的仙品神藥，自可肉白骨，活死人，延壽千載亦非難事。”

阿野剛剛?cè)计鸬南Ｍ查g又黯淡下去，這等神物，豈是他一個煉氣一層的小修士能覬覦的？

“其二，”玄云子似乎感知到他的失落，說出了一條看似更可行的路，“便是你自身修為達到極高境界，至少需至金丹期，金丹大道初成，真元自帶磅礴生機，屆時或可以自身本命真元，緩慢溫養(yǎng)其五臟六腑，續(xù)接其枯竭生機，或有一線延壽之機。此外，修為高深，方能更有把握去尋找那些雖不及仙品、卻也能延年益壽的靈藥。”

金丹大道？

阿野嘴角泛起一絲苦澀。他現(xiàn)在不過是煉氣一層，距離那傳說中的金丹境，隔著煉氣、筑基兩大天塹，何其遙遠(yuǎn)！阿媽她……還能等到那個時候嗎？

“難道……難道現(xiàn)在就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嗎？哪怕……哪怕只是減輕她的痛苦，讓她好受一點……”阿野的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

礪石再次沉默了片刻。

“罷了。”玄云子輕輕一嘆，似有幾分無奈，“觀你心緒不寧，執(zhí)念深重，若不得疏導(dǎo)，恐生心魔，于修行大為不利。老夫便傳你一套‘安神撫元’的粗淺法門。此術(shù)并非治療，亦不能增添壽元， merely能以你自身溫和真氣，疏導(dǎo)其郁結(jié)之氣，撫平其痛苦，或能讓她睡得安穩(wěn)些，少受些病痛折磨。然切記，不可過度施展，你之真氣于她而言亦是外物，過猶不及。”

下一刻，一段并不復(fù)雜、卻蘊含著某種柔和意境的運氣法門流入阿野腦海。

阿野如獲至寶，也顧不得深究玄云子此舉是真心相助還是僅為安撫他這枚“棋子”，立刻銘記于心。

是夜，待阿媽昏睡過去后，阿野跪坐在炕邊，深吸一口氣，寧定心神，伸出微微顫抖的右手食指，輕輕點在了阿媽枯瘦的眉心。

依照法門，他小心翼翼地從丹田氣旋中分出一縷最為纖細(xì)溫和的真氣，如同引導(dǎo)一絲溫暖的溪流，極其緩慢、極其輕柔地渡入阿媽體內(nèi)。

他的神念附著其上，瞬間便感知到阿媽體內(nèi)那一片如同秋日荒原般的枯寂與混亂，經(jīng)脈淤塞，氣血衰敗，處處充斥著痛苦與無力。

他心中大慟，強忍著情緒，引導(dǎo)著那縷微弱的真氣，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點點梳理著那些郁結(jié)之氣，溫潤著干涸的經(jīng)脈。

過程極其耗費心神，對真氣的控制要求更是精細(xì)到了極致。不過片刻功夫，阿野的額頭便已見汗，臉色也有些發(fā)白。

但效果亦是顯著的。

阿媽緊蹙的眉頭，在真氣緩緩的疏導(dǎo)下，不知不覺間漸漸舒展開來。那沉重而痛苦的呼吸，也變得稍微平穩(wěn)悠長了一些。她喉嚨里一直壓抑著的、細(xì)微的呻吟聲消失了，嘴角甚至無意識地微微放松，仿佛陷入了許久未有過的沉眠。

看到阿媽臉上那短暫出現(xiàn)的安寧神色，阿野只覺得一切消耗都是值得的！一股巨大的酸楚與微弱的欣慰交織在他心頭。

直至感覺阿媽體內(nèi)那縷微弱的生機不再排斥自己的真氣，且自身消耗也已近半，阿野才依循法訣，緩緩撤回了手指。

他癱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土炕，大口喘著氣，身體疲憊不堪，心中卻涌動著一股復(fù)雜難言的情緒。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體會到，自身修煉出的力量，竟真的能作用于他人，哪怕只是帶來微不足道的一點慰藉。

但同時，金丹大道的遙遠(yuǎn)，仙藥的渺茫，也如同兩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阿媽的時間，不多了。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又望向窗外無垠的夜空。

村莊的羈絆，修仙的渴望，至親的性命……這些原本模糊的概念，此刻無比清晰地交織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他年輕的肩膀上。

他知道，不能再這樣緩慢地等待下去了。這座小小的山村，這片靈氣貧瘠的土地，無法給他帶來拯救阿媽的力量。

一種前所未有的、迫切想要離開、想要去更廣闊天地尋找機緣的念頭，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瘋狂滋生。

變強！必須更快地變強！

然而，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