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還沒來得及穿透窗簾縫隙，床頭柜上的鬧鐘就率先打破了出租屋的寂靜。

“叮鈴鈴——”尖銳的鈴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七點整的指針剛落，楊臨伸手在枕邊胡亂摸了兩把，指尖碰到冰涼的塑料殼，猛地一拍，世界暫時恢復安靜。

他翻了個身，眼皮重得像灌了鉛，昨晚加班質檢到十點的疲憊還沒散盡，只想再賴三分鐘，就三分鐘。

沒等意識徹底沉下去，第二陣鈴聲又炸開了——七點十分。這次的鈴聲像是加了倍，帶著股不依不饒的勁兒。

楊臨猛地睜開眼，窗外的天已經泛了白，他盯著天花板上泛黃的霉斑，心里暗罵了句，才慢吞吞地坐起身。

外套昨晚隨手扔在椅背上，沾著倉庫里的灰塵，他扯過衣服往身上套，扣子扣錯了兩顆也沒察覺，趿拉著拖鞋沖進衛生間。

洗臉池的水龍頭滴滴答答漏著水，楊臨掬起冷水往臉上潑，刺骨的涼意讓他打了個寒顫，腦子總算清醒了些。

牙刷擠上半截廉價牙膏，三兩下刷完牙，嘴里還留著薄荷的辛辣味，他抓起桌上的鑰匙就往門口沖。

剛換好鞋，第三陣鈴聲從臥室里追出來——七點二十分?！巴炅送炅?，再晚就趕不上打卡了！”他抓起門邊的頭盔扣在頭上，噔噔噔跑下樓。

樓下的小電驢是去年二手市場淘來的，車身掉了塊漆，電池也不太給力，但勝在方便。楊臨跨上去擰動車把，車子“嗡”地一聲，慢悠悠地匯入早高峰的人流。

路邊的早餐攤飄來油條和豆漿的香味，他咽了咽口水，卻沒敢?！獫M勤獎兩百塊，要是因為吃早餐遲到，太不劃算。

一路穿小巷、避行人，小電驢終于在七點四十五分準時停在公司樓下。北存電子商務有限公司的招牌掛在三樓，紅色的字在朝陽下有些晃眼。

楊臨鎖好車，三步并作兩步往樓上跑，倉庫在三樓，打卡機就放在倉庫門口的走廊里。他喘著氣爬完三層樓梯，抬手看了眼手機，七點四十九分五十秒。

“還好還好。”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走到打卡機前，手指在屏幕上輕輕一按，“滴”的一聲，打卡成功，時間定格在七點五十分。

走廊盡頭的茶水間已經飄來速溶咖啡的味道，同事老張端著杯子走過來，笑著拍他肩膀：“楊臨，又踩著點來啊？”

“可不是嘛，鬧鐘響了三回才爬起來。”楊臨笑著應道，從背包里掏出早餐——昨晚剩下的饅頭，“還有十分鐘上班，先墊墊肚子。”

八點整，倉庫的卷簾門緩緩升起，組長賀和平走了進來。他五十來歲，頭發有些花白，總是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臉上掛著和氣的笑：“大家先把手頭的活理一理，今天到了一批新貨，楊臨，你等會兒跟我去收貨，收完貨抓緊質檢，別耽誤下午發貨?！?

“好嘞，賀組長?！睏钆R應了聲，把剩下的饅頭塞進嘴里，拿起質檢用的放大鏡和登記表，跟著賀和平往倉庫后門走。

北存電商做的是外貿服飾，每天來來往往的貨箱堆得像小山，楊臨的工作就是核對貨號、檢查衣服的線頭和面料，偶爾還要幫著搬貨。

賀和平為人實在，從不苛刻下屬，有時候楊臨忙不過來，他還會過來搭把手，倉庫里的人都愿意跟他干活。

上午的太陽越來越毒，倉庫里沒有空調，只有兩臺老舊的吊扇在頭頂慢悠悠地轉。楊臨蹲在貨箱旁，一件一件翻檢著衣服，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登記表上，暈開一小片墨跡。

他抬手擦了擦，繼續低頭干活，耳邊只有吊扇的“嗡嗡”聲和同事們拆箱子的“刺啦”聲。不知不覺間，墻上的掛鐘指向了十二點半——午休時間到了。

公司的午休很人性化，因為天氣熱，特意給了一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

楊臨和同事們一起去公司樓下的小飯館吃了碗面，回到倉庫找了個陰涼的角落，把幾個空貨箱拼在一起，又從背包里掏出平時墊屁股的紙殼鋪在上面，蜷著身子就睡了過去。

倉庫角落里的大功率工業風扇正好對著他吹，風里帶著布料的味道，吹得人渾身舒坦，他很快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楊臨感覺自己像是躺在柔軟的褥子上，不是硬邦邦的貨箱。

他睜開眼，眼前的景象讓他愣住了——四周的貨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貼著海報的墻壁，墻上掛著籃球明星的照片，還有幾張手寫的課程表。身下是鐵架床，鋪著藍色的床單，枕頭邊放著一本《三國演義》，封面上還寫著“楊臨”兩個字。

“這是哪兒？”楊臨坐起身，腦子里一片混亂。他記得自己明明在倉庫午休，怎么會突然到了這種地方？他掀開被子想下床找吃的，腳剛碰到地面，就因為腿軟滑了一下，整個人往前踉蹌了兩步。

“楊臨，發什么呆呢？該干活了！”耳邊突然傳來賀組長的聲音，楊臨猛地驚醒，發現自己還在倉庫里，工業風扇還在吹著，同事們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開始下午的工作。

他揉了揉眼睛，剛才的夢境太真實了，真實到他甚至能想起那本《三國演義》的封面顏色。

“沒沒事，剛才有點走神。”楊臨甩了甩腦袋，把那奇怪的夢拋在腦后，拿起放大鏡繼續質檢。

下午突然下起了雨，雨點砸在倉庫的鐵皮屋頂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空氣里的熱氣被雨水沖散，變得涼爽起來。

沒了上午的燥熱，時間過得更快，轉眼就到了下午六點下班時間。

楊臨收拾好東西，鎖上倉庫門，騎上小電驢往出租屋走。雨已經停了，路面有些濕滑，他騎得很慢。

一天的體力活下來，渾身像散了架一樣，回到出租屋樓下，他在路邊的涼菜攤買了點涼拌黃瓜和豬頭肉，又買了兩個饅頭、一瓶扎啤——累了一天，喝點酒能解乏。

出租屋里沒開燈，只有窗外的路燈透進一點光。楊臨坐在小桌前，就著涼菜啃饅頭，一口扎啤下肚，渾身的疲憊都消散了些。喝完酒，他連澡都沒洗，往床上一躺，很快就睡著了。

閉眼的瞬間，楊臨感覺自己的身體輕了起來，像是飄在空中。再睜開眼時，他正站在鐵架床旁邊，眼前還是上午夢里的那間宿舍——貼著海報的墻壁、藍色的床單、枕頭邊的《三國演義》。窗外的陽光明媚，透過窗戶灑在地板上，暖洋洋的。

“唔……”旁邊的床上傳來動靜，一個穿著睡衣的男生揉著眼睛坐起來，看到楊臨，眼睛突然瞪得溜圓，緊接著大喊起來：“老二！你醒了？！”

楊臨愣住了，他不認識這個男生。男生卻已經跳下床，跑到他身邊，激動地抓著他的胳膊：“你終于醒了！你都睡了五天五夜了，校醫來看了好幾次，說你生命體征穩定，但就是不醒，我還以為你要成‘保研丹’了呢！”

“保研丹？”楊臨皺起眉頭，這個詞他好像在哪里聽過，又想不起來。男生掏出手機，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點著，嘴里還念叨著：“我得趕緊告訴老大他們！303寢的兄弟都快急死了！”

楊臨環顧四周，宿舍里共有四張鐵架床，靠門的墻上貼著一張紙，上面寫著“303寢室成員”：老大王炫，老二楊臨，老三李成，老四周正，老五高翔?！皸钆R”兩個字后面畫著個笑臉，旁邊還寫著“歷史學專業”。

歷史學專業？楊臨更懵了。他明明高二就輟學出來打工了，怎么會是大學生？還住在大學寢室里？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掐了掐胳膊，疼——不是夢。

“李成，你說我睡了五天五夜？”楊臨看著眼前的男生，試探著問。男生點頭：“對啊！五天前你上完陳永理教授的課，回到宿舍就說頭暈，然后往床上一躺就睡著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對了，陳教授你還記得吧？就是咱們的偶像，他解讀《三國》《水滸》那幾節課，你當時還說聽得入迷呢！”

陳永理教授？《三國》《水滸》？這些陌生的名字在楊臨腦子里打轉，他想不起來任何關于這些的記憶。

他只記得自己昨天還在北存電商的倉庫里質檢，晚上喝了扎啤睡覺，怎么一睜眼就到了大學寢室，還成了歷史學專業的學生？

楊臨下意識地摸向枕頭下面，果然摸到了一部手機。他按下電源鍵，屏幕亮了起來，鎖屏壁紙是一張宿舍五人的合照，照片里的自己笑得燦爛，旁邊站著的就是眼前的李成。他試著輸入自己常用的密碼——生日加手機號后四位，屏幕竟然解鎖了。

“我的手機號……”楊臨點開通訊錄，找到“自己”的號碼，猶豫了一下，還是撥了出去。電話響了三聲，接通了，傳來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喂，你好？”

楊臨的心沉了下去——這不是他的手機，也不是他的號碼。他掛了電話，腦子里亂糟糟的，難道自己是在夢里？可剛才掐胳膊的疼是真實的，打電話也能接通。他想起以前聽人說過，判斷是不是夢有兩個辦法：一是扇自己耳光，疼就是真實的；二是打電話，能接通就是真實的。

第二個辦法已經試過了，那試試第一個。楊臨深吸一口氣，抬手對著自己的臉“啪啪”扇了兩巴掌。火辣辣的疼瞬間傳來，他甚至能感覺到臉頰在發燙。

“不是夢……”楊臨喃喃自語，身體卻因為長時間躺著突然起身，加上極度缺水，眼前一黑，“咚”地一聲癱倒在地上。

“老二！”李成驚呼一聲，快步沖過來，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來，“你別急??！你剛醒，身體還虛著呢！我帶你去校醫務室！”

李成扶著楊臨，慢慢走出宿舍。校醫務室里人不多，醫生給楊臨量了血壓，又查了血糖，說他是脫水加低血糖，需要輸液。針頭剛扎進手背，楊臨就聽到了熟悉的鈴聲——“叮鈴鈴——”

一聲，兩聲，三聲。

楊臨猛地睜開眼，刺眼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臉上，床頭柜上的鬧鐘還在響著，指針指向七點三十分。

“七點半？！”他一下子坐起來，心臟“砰砰”直跳。滿勤獎兩百塊，絕對不能遲到！他甩了甩腦袋，昨晚的夢太真實了，從大學寢室到校醫務室，每一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連扇耳光的疼都還在臉頰上殘留著。

沒時間細想，楊臨飛快地穿衣服、洗臉刷牙，比平時快了一倍的速度沖下樓。小電驢在早高峰的車流里穿梭，他腦子里還在回放著夢里的場景——303寢室、李成、陳永理教授、保研丹……這些陌生的人和事，卻像是刻在了他的腦子里。

七點五十分，楊臨準時站在打卡機前，手指按下去的瞬間，他松了口氣。“滴”的一聲，打卡成功。

“楊臨，今天來得挺早啊?！辟R組長走過來，笑著說，“對了，今天倉庫來了個新員工，你帶帶他，熟悉一下質檢流程?！?

“好的賀組長?！睏钆R點點頭，跟著賀組長往倉庫里走。倉庫門口站著一個男生，穿著和他一樣的藍色工裝，個子不高，皮膚白凈，眉眼間透著股青澀。

“這是王奕，剛畢業的大學生，以后就跟你一起負責質檢?！辟R組長介紹道。

楊臨抬頭看向王奕，突然愣住了——這個新員工，竟然和夢里的李成有八成相似，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身高，連說話的語氣都有些像。

“楊臨哥，以后請多指教。”王奕笑著伸出手，臉上帶著靦腆的笑。

楊臨回過神，握住他的手，心里卻翻起了驚濤駭浪。夢里的場景和現實重疊在一起，他看著眼前的王奕，又想起夢里李成激動的臉，突然分不清哪個是夢，哪個是現實。

“楊臨哥？你怎么了？”王奕看到他走神，疑惑地問。

“沒沒事?！睏钆R收回思緒，笑了笑，“我帶你熟悉一下貨區，咱們先從核對貨號開始……”

倉庫里的吊扇又開始“嗡嗡”轉起來，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楊臨一邊給王奕講解質檢流程，一邊忍不住回想昨晚的夢。

他不知道這個夢意味著什么，也不知道那個和李成長得一樣的王奕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但他知道，從今天起，好像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