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手機屏幕光，映亮陸淺驚恐扭曲的臉。那三個字像淬毒的冰刺，扎進眼球。

【“回頭看。”】

血液似乎瞬間凍結，又在下一秒瘋狂倒涌，沖得他耳膜嗡嗡作響。他猛地抬頭，視線慌亂地掃過身后漆黑如墨的林地——扭曲的枝杈像鬼爪般伸展，深不見底的黑暗里，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靜靜凝視。

誰？！誰在后面？！

是警方？還是…“漁夫”的人？！

他幾乎要尖叫出來，手指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柄冰冷的手槍，卻被另一只更加冰冷的手死死按住。

陸深不知何時又強撐起一絲意識，手指像鐵鉗般箍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他劇烈地喘息著，胸腔發出破風箱般的嘶鳴，額角的血痂再次裂開，細小的血珠滲入鬢角，但他那雙眼睛卻在手機微光的反射下，亮得駭人，里面沒有絲毫迷茫，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破釜沉舟的決絕。

他極其緩慢地、用盡所有力氣地，搖了搖頭。

然后，他用空著的另一只手，指了指陸淺手中的手機，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最后，指向林地更深、更黑暗的遠處。

不是回頭看。

是聽。

陸淺猛地屏住呼吸，強迫自己壓下那幾乎要炸裂的恐慌，豎起耳朵，將全部心神投入到周圍的聲響中。

風掠過樹梢的嗚咽。遠處高速路隱約的車流嗡鳴。自己和他粗重不均的喘息。還有…

極其細微的，幾乎被風聲掩蓋的…電子設備的微弱滴答聲？

不是從身后傳來。

是從…他手中那部屬于“陸深”的工作手機里發出的！

他猛地低頭，死死盯住屏幕。那條來自未知加密號碼的信息下面，似乎還有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進度條在流動！

這不是一條簡單的信息！

這是一個被偽裝成信息的…追蹤信標？！甚至可能是…遠程啟動的監聽或引爆程序？！

對方根本不是在讓他回頭看！而是在戲耍他！在告訴他：我知道你在哪，我甚至能控制你手里的東西！

巨大的寒意順著脊椎瘋狂爬升！

幾乎在同一瞬間——

嗚哇——嗚哇——嗚哇——

由遠及近，尖銳刺耳的警笛聲毫無征兆地再次爆響！這一次，聲音的來源不再是遠處的公路，而是仿佛直接從林地外圍、從多個方向同時包抄而來！紅藍閃爍的警燈光芒穿透林木的縫隙，在他們藏身的這片區域瘋狂掃射晃動！

“包圍這片林子！”“熱成像掃描！別讓他們跑了！”“一組東側！二組西側！推進！”

李峰的吼聲透過擴音器，冰冷而高效，帶著志在必得的殺意。

他們被發現了！精準地定位了！

不是因為有人摸到了身后，而是因為他手里這部該死的、被滲透了的手機！

“扔掉它！”陸深嘶啞的聲音如同瀕死的野獸，用盡最后力氣猛地一推陸淺的手！

手機脫手飛出，劃出一道微弱的弧線，砸進幾步外的草叢里。

但顯然已經太晚了。

腳步聲！沉重、快速、多人協作的腳步聲，踩著落葉和枯枝，從三個方向朝著他們藏身的這棵橡樹合圍而來！手電的光柱已經開始鎖定這片區域！

完了。

徹底的絕境。

陸淺絕望地握緊了手槍，手指扣在扳機上，顫抖著指向腳步聲最密集的方向。就算死，他也要…

“東南…三十五度…”陸深的聲音突然響起，微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回光返照般的冷靜，他靠著樹干，眼睛沒有看包圍而來的警察，而是盯著頭頂被枝葉切割的夜空，“…一百七十米…有個廢棄的…泄洪道入口…”

陸淺猛地一愣。

“土壤…是濕的…最近下過雨…風向…西北…”陸深斷斷續續地說著，嘴角溢出更多的血沫，眼神卻亮得可怕，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燃燒在了這最后的大腦運轉上，“…聲音傳播…有偏差…他們的合圍…東南角有個…視覺死角…”

他在用他作為刑偵隊長所有的經驗和本能，在這絕對的死局里，硬生生撕扯出一絲微乎其微的縫隙！

“我數三下…”陸深的目光終于轉向陸淺，那里面沒有告別，沒有恐懼，只有最純粹的、冰冷的指令，“…你向…西北…制造動靜…然后…向東南死角跑…跳進泄洪道…”

“不！”陸淺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一起走！”

“我…走不了了…”陸深的聲音低下去，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體溫低得嚇人，“…他們的目標…是你…‘影子’…你必須…活下去…找到…”

他的話沒能說完，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鮮血從口中涌出。

“一…”陸深卻強行壓下了咳嗽，開始了倒計時，眼神死死鎖住陸淺，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能聽到拉槍栓的清脆聲響和警察們互相示警的低吼。

“二…”陸深的手無力地垂落，但目光依舊像釘子一樣釘著陸淺。

陸淺看著哥哥那殘破不堪、瀕臨死亡卻依舊強撐著一口氣為他尋找生路的模樣，巨大的悲慟和決絕如同海嘯般沖垮了最后一絲猶豫。

他懂了。

他必須活下去。為了哥哥，為了真相。

他重重點頭，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污滑落，眼神卻變得和陸深一樣冰冷銳利。

“三！”

陸深用盡最后氣力喊出這個數字！

陸淺如同獵豹般猛地從樹后竄出！但不是向西北，而是直接向著東南方向那片視覺死角！同時，他抬手對著西北方向的樹冠連開兩槍！

噗！噗！

樹枝斷落的聲音和槍聲果然瞬間吸引了大部分火力！

“在那邊！”“開槍！”

數道火舌噴吐，子彈密集地射向西北方！

而陸淺，利用這爭取來的零點幾秒，身影如同鬼魅般撲向了東南角那片陰影——一個被茂密藤蔓半遮掩的、不起眼的低洼地帶！他毫不猶豫地縱身向下跳去！

身體墜入黑暗，預想中的撞擊卻沒有到來——下面果然是深不見底的淤泥和積水，瞬間淹沒到了他的胸口，緩沖了大部分下墜的力道！濃烈的土腥味和腐臭味撲面而來。

他掙扎著回頭，望向橡樹的方向。

透過藤蔓的縫隙，他看到數名警察已經沖到了橡樹下，槍口指向樹下那個模糊的人影。

“不許動！舉起手！”

陸深靠著樹干，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頭無力地垂著，對周圍的呵斥和逼近的槍口毫無反應。

一個警察小心翼翼地上前，用槍口撥了一下他的肩膀。

陸深的身體軟軟地歪倒下去，像一袋被抽空了骨頭的破布。

“目標一喪失行動能力！”“檢查呼吸脈搏！”“另一個跳下去了！追！”

手電光柱向下掃來。

陸淺最后看了一眼哥哥倒下的身影，猛地吸了一口氣，整個人沉入冰冷污濁的淤泥積水之中，拼命向著黑暗的管道深處潛去。

身后上方，傳來警察們嘈雜的喊聲和奔跑聲，以及一個冰冷清晰的、通過擴音器傳來的聲音：

“報告李隊…陸深…已抓獲。”

“…‘影子’潛入地下泄洪系統…請求支援…全面封鎖所有出口…”

冰冷、污濁的水裹挾著他，黑暗中只有自己劇烈的心跳和憋氣時肺部的灼痛。

他不知道自己能逃多遠，不知道哥哥落入李峰手中會遭遇什么，不知道那條來自“漁夫”的、帶著嘲諷的短信背后，究竟是多么龐大而恐怖的真相。

他只知道，他必須活下去。

沿著這條骯臟的、沒有盡頭的黑暗水道，活下去。

直到…

他摸到了緊攥在手心里、那枚印著魚鉤符號的子彈。

直到，他能讓所有陰影下的東西，曝露于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