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尖銳的耳鳴和灼熱的劇痛中逐漸重組。

陸淺咳出一口帶著鐵銹味的血沫，掙扎著從冰冷的地面上撐起上半身。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疼得他眼前發黑。修車廠內彌漫著濃重的硝煙、血腥和皮肉燒焦的惡臭，視野里一片狼藉，斷裂的金屬、焦黑的碎塊、尚未熄滅的火焰…還有墻壁上那片刺目粘稠的、剛剛還在呼吸噴濺的猩紅。

周浩…沒了。

這個認知像冰錐刺入他混沌的大腦，帶來一陣劇烈的生理性反胃。他干嘔了幾下，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膽汁的苦澀灼燒著喉嚨。

警笛聲！由遠及近，不止一輛，正高速逼近！

恐懼瞬間壓過了所有不適。他連滾帶爬地撲向墻角那個一動不動的人影。

“哥！哥！”他顫抖著手去碰陸深的臉，冰冷，毫無生氣。頸側那個被戒指劃開的傷口還在緩慢滲血，混合著爆炸沾染上的黑灰，看上去觸目驚心。探向鼻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不能死。你不能死！

求生的本能瘋狂嘶吼。他撕下自己身上還算干凈的布料，手忙腳亂地再次壓緊陸深頸間的傷口，又去檢查他額角和扭曲的腿。必須立刻離開！現在！

他試圖將陸深背起來，但哥哥失去意識的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他自己也渾身劇痛，使不上力。嘗試了兩次，都差點一起栽倒。

警笛聲已經到了極近的地方，刺耳得讓人心臟抽搐。甚至能聽到輪胎碾過外面碎石路的聲響，以及嘈雜的人聲！

“封鎖所有出口！”“一隊左邊！二隊右邊！”“注意！嫌疑人可能持有武器！極度危險！”

是李峰的聲音！冷靜，高效，帶著冰冷的肅殺。

完了。他們被徹底包圍了。

絕望如同冰水澆頭。陸淺癱坐在廢墟里，看著懷里氣息奄奄的哥哥，又看向火光跳躍的入口，第一次清晰地聽到了死神逼近的腳步聲。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的那一刻，指尖無意中碰到了陸深緊握的拳頭。那枚造型詭異的戒指，硌著他的皮膚。

戒指…手機！

他猛地想起哥哥昏迷前用那部解鎖手機發出的信息，以及周浩身體爆炸前那極度的恐懼…

一個瘋狂到極點的念頭如同閃電劈開黑暗！

他瘋了一樣在滿地狼藉中摸索，很快找到了那部屏幕碎裂、沾滿血污的手機。幸運的是，它似乎還能工作。

他顫抖著手指，點開通訊錄里那個代表著“漁夫”的加密號碼。模仿著哥哥那冰冷決絕的語氣，模仿著周浩可能使用的匯報方式，快速輸入信息。每一個字母都耗費著他巨大的勇氣：

【“清理工第二組報告：C點遭遇抵抗，已處理。影子重傷被困，請求緊急撤離指令。警方包圍圈即將合攏。坐標：[發送當前粗略定位]”】

發送！

這是最后的賭博。賭“漁夫”相信“清理工”還有第二組在現場。賭“漁夫”不愿意“影子”落在警方手里。賭“漁夫”有能力、且愿意在他們被警方抓獲前，插手撈人！

他把他們唯一的生路，押給了那個處心積慮要弄死他們的幕后黑手！

時間一秒秒流逝。外面的腳步聲、呼喊聲、拉槍栓的咔噠聲越來越清晰。手電的光柱已經開始掃過修車廠破敗的窗戶。

陸淺緊緊抱著陸深，身體因恐懼和寒冷劇烈顫抖，眼睛死死盯著手機屏幕，每一次屏幕黯淡下去又被他迅速點亮。

求你了…求你了…回應…快回應…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

【“原地隱蔽。保持靜默。吸引警方注意力。接應五分鐘內抵達西側圍墻。信號：三短一長閃光。”】

來了！

陸淺幾乎要虛脫過去。賭贏了第一步！

但緊接著是更大的恐懼：接應的是誰？怎么突破警方的包圍？來了之后呢？是真正的撤離，還是…另一場“清理”？

他沒有選擇。留下必死無疑。

他咬牙，用盡吃奶的力氣，半拖半抱地將陸深沉重的身體往修車廠最深處、堆放最雜亂廢料的角落挪動。那里陰影最濃，還有幾個巨大的廢棄輪胎可以作為掩體。

剛艱難地將陸深塞進輪胎之間的縫隙，入口處就傳來了清晰的喊話聲，通過擴音器放大，震得空氣都在嗡鳴：

“里面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雙手抱頭走出來！這是你們唯一的機會！”

李峰的聲音，冰冷，不帶絲毫轉圜余地。

陸淺蜷縮在輪胎后面，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連呼吸都屏住了。他能聽到心臟在耳膜里瘋狂擂動的聲音。

外面安靜了幾秒。

然后，李峰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卻帶著一種精準打擊的冷酷，穿透墻壁，直直釘入陸淺的耳中：

“陸淺——！”

他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知道你哥哥為什么落到這個地步嗎？”

陸淺的身體猛地一僵。

“因為他從頭到尾，都在替你扛！替你瞞！替你走這條死路！”

李峰的聲音像毒蛇，嘶嘶地鉆進他的大腦。

“你以為你那些小動作沒人知道？賭場的爛賬？私下兜售的消息？你以為你哥哥一次次幫你擦屁股，天衣無縫？”

“舊港區那具尸體上的指紋、賃單，你以為全是偽造的？”

“我們盯上你很久了！陸淺！你哥哥不過是把你推出水面，想用自己的命換你一條生路！可惜…他賭錯了！”

“你現在出來，配合調查，或許還能保住你哥哥一條命！再負隅頑抗，他就是你的陪葬品！”

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子彈，精準地命中陸淺最深的恐懼和疑慮。哥哥那些欲言又止的警告，周浩被揭穿前的“忠誠”，所有證據對他不利的指向…

難道…難道李峰說的是真的？

哥哥早就知道？這一切…真的是因為他？

巨大的混亂和自我懷疑瞬間擊垮了他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線。他抱著頭，身體蜷縮成一團，無聲地劇烈顫抖起來。

出去嗎？投降？為了救哥哥…

不…哥哥不會…哥哥用命護著他…

可是…

就在他精神即將崩潰的邊緣，一只冰冷的手，虛弱卻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陸淺猛地低頭。

陸深不知何時恢復了一絲意識，眼睛睜開一條縫，里面沒有迷茫，只有極致虛弱也無法掩蓋的冰冷和銳利。他極其緩慢地、用力地搖了搖頭。

嘴唇無聲地開合，做出兩個字的口型。

“別信。”

緊接著，他又艱難地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西側圍墻的方向，然后用盡最后力氣，將一個小小的、堅硬的東西塞進陸淺手里。

是那枚沾血的、來自“漁夫”的U盤。

陸淺看著哥哥那雙即便瀕死也依舊清醒銳利的眼睛，看著他無聲卻斬釘截鐵的“別信”，李峰那些誅心之言帶來的動搖和混亂，瞬間被一股巨大的、摻雜著羞愧和決絕的浪潮壓了下去。

哥信他。

這就夠了。

他用力反握住陸深冰冷的手，重重點頭。

就在這時——

西側圍墻外，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車輛撞擊聲和急促的槍響！以及警方混亂的呼喊和奔跑聲！

“西邊！有車輛強行突破！”“攔住它！”“開槍！”

來了！

接應（還是滅口？）來了！

陸淺心臟狂跳，最后看了一眼陸深，將U盤死死攥在手心，猛地從輪胎后探出頭。

西側圍墻被一輛瘋狂沖撞進來的黑色廂式貨車撞開一個大洞！塵土飛揚中，車廂門唰地打開，里面一片漆黑。

一道手電光從車廂里射出，對著廠區內，極其快速地閃爍了三次，停頓，又一次長亮。

三短一長！

信號！

與此同時，廠區正面，李峰的怒吼聲通過擴音器傳來：“所有單位注意！疑犯同伙強行突破！優先攔截車輛！必要時可直接擊斃！”

更多的警力被吸引向西側。

就是現在！

陸淺用盡全身力氣，將陸深背了起來，踉蹌著，跌跌撞撞地沖向那輛如同地獄入口般洞開的貨車車廂！

子彈呼嘯著從耳邊擦過，打在周圍的廢料上，迸濺出火花。背后的重量壓得他幾乎直不起腰，肺部像要炸開。

但他沒有回頭，拼命向前沖。

車廂里伸出一只手，戴著黑色手套，一把抓住了幾乎要脫力的他，粗暴地將他和背上的陸深一起拽進了黑暗的車廂！

“砰！”

車廂門猛地關上。

引擎發出野獸般的咆哮，貨車原地瘋狂倒車，甩尾，撞開試圖圍堵的警車，在一片更加密集的槍聲和怒吼聲中，顛簸著沖入更深的夜色。

車廂內一片漆黑，劇烈搖晃。

陸淺摔在冰冷的地板上，依舊死死護著身下的陸深。他劇烈地喘息著，眼前發黑，幾乎暈厥。

隱約中，他感覺到車廂前面和后面，似乎都坐著人，沉默如同雕像。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奇怪的甜腥氣。

一只手伸過來，不是幫他，而是粗魯地在他身上摸索著，很快搜走了他攥著的U盤和那部解鎖手機。

另一個冰冷的東西抵住了他的后腦。

是消音手槍的槍口。

一個經過變聲器處理的、怪異扭曲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

“影子…”

“漁夫…向你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