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舊港區的探照燈將泥濘碼頭照得一片慘白。咸濕的空氣混雜著鐵銹和腐爛物的氣息，令人作嘔。

陸深蹲在裹滿污泥的遺體旁，法醫老高正小心翼翼地撥開黏連在面部的濕發。當那道扭曲的疤痕映入眼簾時，陸深的呼吸驟然停止。

十四歲那年，他替弟弟陸淺擋下的那一酒瓶，留下了這道永遠的印記。如今，它成了確認身份的最終證據。

“陸隊？”年輕刑警周浩遞過傘，聲音里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陸深沒有接傘，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頰滑落，與冷汗混在一起。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具已經開始腫脹的尸體上，每一個細節都在印證著他最恐懼的猜想——身高、體型、左肩那塊鷹隼狀的舊燙傷。

“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大約在四十八到七十二小時前，”老高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致命傷在后腦，鈍器重擊，死后被拋入水中。”

陸深的拳頭在身側攥緊。七十二小時前，陸淺打來最后一個電話，背景嘈雜，聲音急促：“哥，惹了點麻煩，出去避避風頭，你別管。”

現在，他的弟弟成了需要他親自辨認的遺體。

技術隊的人在泥地里發現了一枚銀色尾戒，陸淺從不離身的那枚。而當法醫小心翼翼地掰開死者緊握的手指，取出一塊被水泡得發脹的紙片殘骸時，陸深感覺自己的心臟也跟著停止了跳動。

現場快速比對結果顯示，紙片上的半個指紋與數據庫中的陸淺完全吻合。

回到市局，壓抑的氣氛幾乎令人窒息。每個人看他的眼神都摻雜著同情與探究，內部調查科的人已經開始在他辦公室外徘徊。

“陸隊，按規定您需要回避這個案子。”張副局長的話說得很委婉，但意思明確。

“案子發生在我的轄區，我是刑偵隊長。”陸深的聲音沙啞卻堅定，“于公于私，我都要親自負責。”

他必須知道真相，哪怕這真相會將他一起摧毀。

更多的“證據”接踵而至。技術科復原了那張紙片殘骸——半張倉儲租賃單，簽名字跡與陸淺的如出一轍。指紋復核結果依舊是冷冰冰的“認定同一”。

內部調查科的問詢越來越直接：“陸隊，您最后一次見到陸淺是什么時候？”“他最近是否表現出異常？”“你們之間是否存在經濟糾紛？”

陸深把自己反鎖在辦公室里，桌面攤開著剛剛送達的詳細尸檢報告。死亡時間、傷痕形態、拋尸軌跡分析...每一個專業術語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將他弟弟最后的時刻解剖得支離破碎。報告末尾附著的遺體面部照片雖然腫脹變形，但那張臉的輪廓，分明是他看了三十年的模樣。

絕望如潮水般將他淹沒。他肘撐桌面，手指深深插進發間，呼吸沉重得像是即將溺斃的人。

“咔噠。”

門鎖輕響，辦公室的門被無聲推開。

陸深極度不耐地抬頭，準備呵斥這不速之客。

然后，他徹底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門口站著一個人。

渾身濕透，頭發耷拉著滴水，臉色是一種不正常的青白，嘴唇烏紫。骯臟寬大的外套裹在身上，更顯得身形瘦削單薄。

但他確確實實站在那里，喘著氣，帶著活人的氣息。

以及，那張臉。

那張和尸檢報告照片上一模一樣、和他自己如同鏡中倒影的臉。

陸淺。

陸深瞳孔驟縮，心臟停跳了一拍，荒謬的寒意竄遍全身。他看著那個“鬼魂”反手輕輕掩上門，動作甚至帶著點陸淺特有的、混不吝的隨意。

“哥...”門口的人開口，嗓子嘶啞得厲害，卻的確是陸淺的腔調，“這回...捅破天了...”

陸深猛地站起，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尖叫。他死盯著對方，每一個細胞都在嘶吼著不可能。

“你...”他的聲音干澀得幾乎發不出聲。

“陸淺”沒有上前，背靠著門板滑下稍許，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雨水從他身上滴落，在腳邊積成一小灘渾濁的水洼。他扯動嘴角，想露出一個慣有的、滿不在乎的笑，卻只扭曲成一個怪異的表情。

“我沒死...哥，水里泡爛了的...不是我。”他喘著粗氣，眼里是瀕臨崩潰的驚惶，卻又強壓著一絲亡命徒般的狠厲，“但條子現在認定那是我！認定‘我’死了！而且所有狗屎證據全他媽指著‘我’是兇手！”

他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水，眼神直勾勾地釘住陸深，絕望中又帶著瘋狂的賭性。

“你得撈我...哥，只有你能撈我。”

“得像小時候那樣...把他們全騙過去！”

陸深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扶住桌沿才勉強站穩，指節捏得慘白。世界在他眼前扭曲旋轉。理性在崩裂，警紀在咆哮著警告，但血脈里某種更原始的東西在瘋狂搏動。

眼前是活的陸淺。他的弟弟。

而門外，整個市局的力量正在全力緝拿“殺害陸淺的兇手”——或許，已經有人開始懷疑他陸深本人。

沒有時間猶豫，沒有時間思考這有多么驚世駭俗。

他看著弟弟那雙被逼到絕境、只剩最后一點微弱火光的眼睛，那里面映著自己同樣失血的臉。

窒息般的死寂中，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干啞、陌生，卻帶著斬斷所有退路的決絕：

“把濕衣服脫了。換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