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寅離職前夜，李龍在慶功宴上舉杯：“某些人終于懂得給優秀人才讓路了。”

半年后，張寅帶領團隊攻克國家級技術難題，新公司為他舉辦高級工程師授銜典禮。

此時李龍卻在質檢報告上瘋狂篡改數據，背后是王嬋顫抖的怒吼：“張工電話……還是打不通嗎？”

墻上的掛鐘沉悶地敲過十下，窗外城市霓虹正盛，張寅工位那盞孤零零的臺燈，是偌大研發部最后的光源。屏幕幽藍的光映著他緊鎖的眉頭，鍵盤敲擊聲細密而執著，像春蠶啃食桑葉，永不停歇。又一個被無限拉長的加班夜。桌角的舊搪瓷杯里，半杯濃茶早已冰涼。他揉了揉發澀的眼角，指尖沾著一點屏幕的微塵，視線重新聚焦在幾行復雜的參數代碼上。

“張哥，還在弄啊？”值夜班的小劉探頭進來，聲音壓得很低，“李主任那份明天就要的方案，真是催命……”他順手把一小袋點心放在張寅桌角，“嫂子讓我帶給你的，怕你餓著。”張寅笑了笑，疲憊里透出暖意：“快了，最后調試一遍參數就穩了。替我謝謝她。”

技術組里，沒人不念張寅的好。誰遇到啃不動的硬骨頭，一句“找張哥看看”，總能迎刃而解。他解決問題從不藏私，講解起來條理清晰得像教科書，那份純粹的技術熱情極具感染力。然而此刻，主任辦公室的門開了條縫，漏出里面的談笑風生，與外面的冷清形成刺眼的對比。“……王經理您放心，這次市里的智能控制優化項目，有我親自把控，絕對出彩。”李龍的聲音帶著慣有的、精心修飾過的謙遜與自信，“有些同志嘛，技術底子是有的，但全局觀和向上管理，終究是個瓶頸。您懂的，光埋頭拉車不行啊……”他語氣一轉，帶著恰到好處的惋惜，“像這次中級職稱名額，競爭太激烈，各方面綜合考慮下來，張寅同志還是差點意思，只能下次再爭取了。”

門縫里，王嬋端著精致的骨瓷杯，微微頷首，臉上是習以為常的認可。她喜歡李龍這種“懂事”的表達，高效、省心，能準確地把她需要的結果鋪墊得合情合理。至于李龍話里話外“差點意思”的那個人是誰，她并不那么關心。用人，尤其是在技術部門，有時在她看來，并不比操作一份漂亮的財務報表更復雜。

張寅敲擊鍵盤的手指，在那個瞬間頓住了。冷茶苦澀的味道仿佛順著喉嚨蔓延到胸口。職稱評選結果下午公布，名單上沒有他。這已經是連續第三次。一次是“名額有限”，一次是“管理經驗需加強”，這一次，理由模糊成了“綜合考慮”。他低頭，看著屏幕上那行剛被自己優化的、極大提升了系統穩定性的核心算法代碼，指尖冰冷。它運行得如此優美而高效，如同沉默的嘲諷。

幾天后，公司季度技術評優結果貼在公告欄。李龍的名字赫然在列，評語是“銳意革新，管理卓效”。張寅負責設計優化的核心模塊為公司節省了近百萬成本，卻只字未提。公告欄前人頭攢動，議論紛紛，目光有意無意地瞟向角落里的張寅。他站在那里，像一根被遺棄在曠野里的電線桿，沉默地承受著無形的重量。周遭的聲音嗡嗡作響，混雜著對李龍的恭維和不平的竊竊私語，他卻只聽見了自己胸腔里某種東西緩慢開裂、塌陷下去的聲音。那根支撐了他無數個日夜的、名為“值得”的支柱，終于不堪重負。

沒有摔門，沒有爭執，甚至沒有一句多余的話。張寅安靜地整理好自己工位上所有屬于私人的物品：幾個寫滿演算的舊筆記本，一個用了多年的保溫杯，窗臺上那盆他精心照料、此刻依然綠意盎然的吊蘭。他抱著紙箱，最后一次掃視這個傾注了太多心血的地方。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曾經的位置上投下清晰的柵格陰影，仿佛在為一個時代畫上無聲的句號。他轉身，一步一步，走出了那扇旋轉門，把身后熟悉的空氣和復雜的目光，徹底隔絕。

消息傳得很快。李龍當晚就在市中心最豪華的私房菜館設了小宴。水晶吊燈的光打在精心擺盤的食物上，一片流光溢彩。李龍滿面春風地站起身，酒杯高舉，聲音洪亮地穿透包間里氤氳的熱氣：“今天高興啊！不為別的，就為我們團隊終于掃清了障礙！某些人，之前占著位置不出活兒，現在總算開竅，懂得給真正優秀的人才騰路了！來，干一杯，慶賀一下！”酒杯清脆的碰撞聲和應和的笑語交織在一起，像一場小型勝利的凱歌。

千里之外，張寅站在一家窗明幾凈、極具未來感的開放式辦公區里。新公司“創世科技”的技術總監，一位頭發花白但眼神銳利如鷹的老者，正指著會議室白板上一個幾乎被紅色標記淹沒的復雜框架圖，語氣凝重：“這是我們‘天巡’項目最難啃的骨頭，卡了快三年的核心通信協議，關乎國家航天測控網的升級。前任團隊反復失敗，士氣低落，時間……非常緊了。”他轉頭看向張寅，目光里滿是期待和放手一搏的決絕，“張工，你牽頭，需要什么資源，盡管開口！我們相信你的實力！”壓力如同實質的山岳壓頂。張寅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走近白板，指尖拂過那些令人頭皮發麻的標記點，眼神專注得如同進入另一個維度。幾個通宵后，他提出的全新拓撲架構和動態冗余算法初稿，在專家評審會上引起了震動。又經歷了無數個不眠之夜的反復錘煉、仿真、推翻、重建……

三個月后，巨大的指揮中心內，氣氛緊繃如弓弦。“天巡-01”高精度測控試驗進入最后關鍵階段。張寅站在中央控制臺前，眼窩深陷卻目光如炬，聲音沉穩地發出一個個指令。大屏幕上，代表衛星信號的復雜曲線平穩得近乎一條直線。當最終那代表“一切正常”的綠色字符亮起時，死寂了幾秒的控制大廳爆發出海嘯般的歡呼和掌聲！白發總監激動地沖過來，用力拍著張寅的肩膀：“成了！張工！真成了！”張寅長長吁出一口氣，后背的襯衫早已被汗水浸透，臉上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疲憊卻真正舒展的笑容。這一役，他不僅攻下了堡壘，也為自己在新環境徹底打開了局面。

授銜儀式在公司最寬敞明亮的未來大廳舉行。巨大的全息屏幕上，張寅的名字和照片下，“首席高級工程師”的金色徽章熠熠生輝。閃光燈此起彼伏，公司總裁親自為他佩戴肩章，臺下掌聲雷動。主持人笑著宣布薪酬調整方案——那數字，正是張寅舊薪水的十倍。他站在聚光燈下，沉穩致辭，感謝團隊的付出。沒有刻意提及過去，但那份歷經淬煉后的從容與自信，比任何語言都更有力量。儀式結束，他習慣性拿起私人手機——屏幕干凈，沒有來自那個舊號碼的任何信息或未接來電。他的指尖在冰涼的屏幕上懸停片刻，最終只是輕輕地將其放回了口袋，轉身融入了向他涌來的祝賀人群之中。

與此同時，張寅離開后的“宏達精密”，正被陰影悄然籠罩。一份來自重要客戶的緊急質量投訴報告，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李龍的辦公桌上炸開了鍋。報告里附帶的檢測數據觸目驚心：產品核心部件的精度參數批量性偏離設計下限，波動幅度遠超行業標準容許范圍，直接導致客戶生產線大面積停擺！

“這不可能！”李龍額頭冷汗涔涔，對著質檢部送來原始數據的小王咆哮，手指幾乎戳到對方鼻尖，“采樣方法絕對有問題！再去測！按……按我們上次優化過的標準流程測！”他聲音尖利，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卻在慌亂地閃爍。小王囁嚅著：“李主任，流程就是按您上月簽字下發的新規執行的……第三方復檢結果也……”“閉嘴！”李龍粗暴地打斷他，一把奪過報告，抓起桌上的紅筆，手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他快速翻到關鍵數據頁，深吸一口氣，仿佛在凝聚最后的勇氣，咬著牙，用紅筆將表格里幾個異常刺眼的低值狠狠劃掉！筆尖刮破了紙張。接著，他在旁邊空白處飛快寫下幾個憑空捏造的、看起來“合理”得多的數字，字跡因為用力而歪斜變形。必須撐住！只要數據“沒問題”，再安撫好客戶，就有喘息的時間……他這樣想著，呼吸急促。

“砰！”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重重撞在墻上！王嬋站在門口，臉色鐵青，手里捏著一張紙，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她胸膛劇烈起伏，顯然強壓著雷霆之怒。“李龍！”她的聲音不像質問，更像是某種瀕臨崩潰的嘶鳴，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藍河科技那批貨！怎么回事？！那邊工程總監直接找我告狀，說核心部件失效率超過百分之四十！”她幾步沖到李龍桌前，將那張紙狠狠拍在已經被篡改過的質檢報告上，“人家現場拆機取證了！用的就是我們上個月出貨的核心板！證據確鑿！你告訴我，你簽發的質檢報告上那些漂亮數據，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她的目光掃過那份被紅色筆跡粗暴蹂躪的報告，瞳孔猛地一縮，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地撕裂了辦公室死寂的空氣，“停產！客戶生產線全停了！索賠金額能把我們去年利潤啃掉一半！你告訴我，現在怎么辦？！”她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絕望的邊緣。

辦公室死寂。李龍面如死灰，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像條離水的魚。王嬋看著他這副模樣，巨大的恐慌和滔天的怒火在胸腔里翻攪碰撞。她猛地抓起桌上的固定電話聽筒，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神經質地、一遍又一遍地按下那串早已爛熟于心卻許久未曾撥打的號碼。聽筒里傳來的，只有漫長、空洞、冰冷的忙音。“嘟——嘟——嘟——”忙音每響一聲，她的心就沉下去一分。終于，那機械重復的聲音將她最后一絲強裝的鎮定徹底擊潰。王嬋頹然地跌坐在李龍對面的椅子上，昂貴的套裝也掩蓋不住她瞬間垮塌的肩膀。她抬起頭，臉上血色褪盡，眼神里交織著巨大的恐慌和一種遲來的、痛徹心扉的懊悔。聲音不復往日的銳利，只剩下一種近乎哀求的、空洞的嘶啞，在死寂的辦公室里反復回蕩：“張工……張寅的電話……為什么……還是打不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