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陽臺一隅，昏暗的燈光緩緩映射到臉盆的水面上，漂起的油花顯得很是醒目。那片油花的邊緣是紅色、金色與藍色，而中央又是黑色的，仿佛一個萬花筒里旋轉著的多彩世界。吳玉鳳戴了袖套，用肥皂在戲服的污漬上反復摩擦刷著。肥皂帶起一片泡沫，戲服上的污漬不僅沒有因為搓洗而消失，反而在原來基礎上污漬面積越變越大。

吳玉鳳攤手看了眼自己的手心，一開始手上滿是油彩的痕跡，到后來逐漸變成了黑乎乎的東西，沾染了整雙手，仿佛已經滲透進了皮膚深處，無論怎么搓洗都無法拜托干凈。這樣繼續洗下去也不是辦法，戲服矜貴，再多摩擦幾次只怕都要搓破了。想著明天許是要賠付大半年的工資，吳玉鳳心下就覺得十分沮喪，眼淚悄然涌了上來，她不知道為什么會那么倒霉，偏偏就把人家的戲服給弄臟了。

身后傳來窸窣的腳步聲，吳玉鳳慌忙用袖套抹了抹眼角，也沒有刻意轉身去看。本來這會她就心情不大好，這時候狼狽落淚的樣子也并不想給女兒瞧見了。一雙紅色的拖鞋在吳玉鳳身后停了下來，腳上的一雙襪子破了個小洞，卻被昏暗的夜色給遮蓋住了。

“媽媽，你怎么了？”云珠小心翼翼地問著，她好像聽到了哽咽聲，可是又不太確定。她真是巴不得母親這會斥責自己一番，又或是打上一頓批評自己兩下，這樣或許她心里還好受一些。

吳玉鳳聽出了女兒話里擔憂的口吻，她轉過身來，下意識地把手放到身后，心跳突突地加快，鼻尖瞬間冒出了細汗來。她并不愿意被女兒知道自己處理不了這件事情，這是某種意義上的無能，沒有能夠幫助女兒解決實際的問題。本來養家糊口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可是現在連清潔污漬這樣的小事她都做不好，覺得多少有些說不清楚的愧疚和難堪。云珠在原地站了一會，一動不動的，她敏感地感知到了母親似乎在隱藏什么。

“媽媽，我想看下你的手…….”云珠垂下了眼眸，扯著吳玉鳳的袖套搖晃了兩下。起初吳玉鳳是抗拒的，但是架不住云珠堅持，只得把兩只黑漆漆的手從身后收回攤開。有些事情并不是因為抗拒或是恐懼就可以不需要面對的，大多數的時候都是事已至此，只能咬著牙去面對事實。

“你的手……”云珠眼眶漸漸紅了，她闖出來的禍事，卻要母親這般為她承擔，心下既心痛又自責。

“沒事，媽來想辦法，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你作業做完了么？做完了就早點去睡覺，明天還要早起去上學呢。”吳玉鳳暗暗深吸了口氣，竭力在云珠面前保持一種鎮定的樣子。

“可是……”云珠小嘴嘟囔起，還是有些不放心，她小小的腦袋里實在想不到什么能解決眼下問題的好辦法。

“你該睡了。“吳玉鳳不由分說地將云珠讓進了屋內，催促著云珠快點洗漱睡覺。女兒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旁的事情都不該成為她分心的理由。

云珠乖巧地點了點頭，她不是不明白母親沒有說出口的話。“好好學習”這四個字就是母親給自己打下的烙印，仿佛除了學習以外的事情都是多余的。她分不清楚這會心里頭究竟是該難過還是該自責，只知道她也確實幫不上母親什么忙。比起在這兒添亂，倒是不如早睡，讓母親安心來得好。

陽臺的紗窗門重新關上了，吳玉鳳如釋重負。她抬起頭來望著頭頂昏黃的燈光，忽然似是想起什么，快步走到角落堆積雜物的地方翻找了下，很快就找到了一瓶透明的液體。那瓶子上貼著一個標簽，寫著“香蕉水”三個字。這是從前在儀表廠打零工的時候，人家送她的。東西就一直扔在角落里，也從沒想到過有什么用。但是她隱約記得以前聽人說過，香蕉水溶解東西很好用，就是有腐蝕性，對人身體不大好，不能常用。她就想著也許肥皂洗不干凈的油彩，用香蕉水可以試一試。

如此這般，吳玉鳳忙將瓶子里的透明液體倒在手心里，然后用手指狠狠地搓著手心，然后是手背和其他手指細縫里，動作快狠準，甚至搓到手上都紅通通的，一種難言的刺痛席卷而來。這時候她發現搓了不過兩三分鐘的功夫，手上的黑色油彩竟已經慢慢褪了下來，原本粗糙的手背慢慢顯露了原來的膚色。

吳玉鳳大喜過望，連忙將香蕉水又倒在了戲服上，也顧不得手上有多痛了，她小心翼翼地搓洗著，果不其然把戲服上的污漬也給一并洗干凈了。她不由得緩緩地舒了口氣，而后忙將戲服晾曬在欄桿歪的掛衣線上，香蕉水的味道很大，洗完以后還要晾開來散散味道才行。

屋子里黑乎乎的一片，吳玉鳳也舍不得開燈浪費電，一路摸著黑來到了臥室。借著月光，她伸手輕輕地撫摸了下云珠的頭發。被香蕉水灼燒地起了皮的手指帶起一陣撕拉聲，云珠睜開了眼睛，曉得是母親進來了。

“媽媽，我從姑媽家搬回來住好不好？我會自己照顧好自己的，我可以自己上學，自己做飯，自己洗衣服，什么都不要你擔心好不好？”云珠握住母親的手，她的手心毛刺刺的，像刺猬皮一樣有些扎人。

“你這孩子，姑媽家有吃有喝的不好么？而且她家離你學校近，上下學也更方便。更何況我平時打工太忙了，都沒什么時間照顧你。姑媽是職校老師，姑父是教導處主任，總歸比我要有文化許多。你平時學校功課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隨時問他們，這比你自己一個人待家里要好多了。”吳玉鳳感覺到了女兒對這個家的眷戀，但她覺得讓女兒住在姑媽家始終是好事，畢竟人家有文化，對女兒學習的幫助會更多。

只要是對女兒學習有利的事情，吳玉鳳都會義無反顧地去選擇，去做。只有云珠好好學習，靠著自己考上好的大學，再找份好的工作，這樣才能保證她不走自己的老路，才能有一個穩穩當當的人生和幸福的保障。她吃過的苦，是決計不愿意云珠再去經歷了。云珠就是她的寶，她愿為女兒付出一切……

母親的答復雖然都在云珠意料之中，可她還是覺得心里有種止不住的失落。明明她可以照顧好自己，為什么母親就是不愿意讓她待在身邊呢？人人都說裴云珠是個懂事的孩子，可是為什么母親就是不放心，非得讓她住在姑媽家才好呢？云珠有些不理解，也有些傷心，似乎在母親的心里，永遠只有“學習”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