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在她身后聚攏,仿佛一道厚厚的帷幕,暫時隔絕了那道空洞的注視。
但莉亞娜不敢停下,冰冷的恐懼仍像海藻般纏繞著她。她朝著西岸狂奔,手中那枚黑色礫石的寒意已不再刺骨,反而變成了一種持續的指引,像一顆冰冷的心臟在她掌心搏動。
西岸的景象逐漸從濃霧中浮現出來,與島上其他地方的沉悶不同,這里彌漫著一種尖銳的不祥。
黑色的礁石如同巨獸斷裂的獠牙,猙獰地刺破水面。而在這些獠牙之間,靜臥著那艘詭譎的沉船。
與其說它是一艘船,不如說是一具巨大而扭曲的骸骨。
船體從中斷裂,桅桿歪斜著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如同一個絕望的求救者。腐朽的木頭上覆蓋著濕滑的苔蘚和海藻,隨著海浪的推搡,發出陣陣令人牙酸的呻吟。空氣里除了咸腥,更混雜著一股金屬生銹和某種陳舊悲傷的氣息。
村中的長老們嚴禁任何人靠近此地。
兒時,莉亞娜曾被祖母用告誡過:“那里沉沒的不是木頭,而是一場失敗的夢。它的殘骸還在做著被溺死的噩夢,那噩夢會纏上靠近的人,偷走他們的睡顏,只留下無盡的驚醒…”
現在,她明白了。那“失敗的夢”和“溺死的噩夢”,大概就是那種虛無存在最初的食糧。這艘船承載著過于強烈的絕望或未完成的執念,沉沒后,它被“回響”所吸引、甚至孕育了那些以記憶和夢境為食的古怪東西。它們像清道夫,又像寄生蟲,盤踞在此,舔舐著“傷口”溢出的能量。
這,便是此地成為禁忌的原因。
莉亞娜喘著氣,小心翼翼地靠近。礫石的搏動在她接近船體裂開的一個巨大豁口時變得尤為強烈。那豁口像一道丑陋的傷疤,內部像是要通往地獄去的黑暗。
她猶豫了。腰間的玻璃瓶雖然光芒黯淡,卻仍頑強地固守著最后一絲微光,像風中的殘燭。這微光給她帶來一絲微弱的勇氣。
她想起祖母將小瓶交給她時的話,那話語曾被她當作老人家的迷糊叮嚀:“莉亞,我的小美夢,當你覺得世界的色彩都要被霧吞掉的時候,就打開它。但它不是用來喝的,而是用來‘記住’的。就算是祖母提前送你的生日禮物。”
當時的她不太理解。夢魘一族的造物自然是用來體驗的,又何談“記住”?
此刻,站在沉船那可怖的豁口前,感受著身后迷霧中可能隨時再度襲來的空洞貪婪,她忽然福至心靈。
祖母或許早已預見到什么。這瓶“晨曦之夢”,里面封存的或許不僅僅是一個美夢,而是一種力量,一個關于“存在”本身的堅實記憶——是冰冷海水中的溫暖,是無盡灰霧中的色彩,是對抗那虛無的堡壘!
它不是武器,而是……錨點。一個讓她在即將踏入充滿遺忘噩夢的沉船中,牢牢記住自己是誰的錨點。
莉亞娜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濕的空氣,用顫抖的手指緊緊握住祖母的琉璃瓶。然后,她邁出了腳步,跨過了那道界限,步入了沉船內部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內部的空氣幾乎凝固,腐朽的味道濃得化不開。腳下是濕滑傾斜的甲板,每一聲細微的響動都被放大,然后被深不見底的黑暗吞沒。
手中的礫石忽然劇烈震動起來,表面的螺旋符號發出幽微的烏光,指向船艙更深處。
在那方向的無邊黑暗里,莉亞娜似乎聽到了一聲極其微弱的、與之前那貪婪嘆息截然不同的——
一聲仿佛源自遙遠過去的、悲傷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