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無邊無際的、幾乎要將靈魂都吸進去的冰冷空洞，像濃稠的黑墨，死死包裹著我。

身體殘留的劇痛和脫力感已經變得麻木，只剩下一種沉重到連呼吸都覺得費力的疲憊。

空洞的眼神凝固在穹頂那片柔和卻冰冷的光暈上，意識仿佛在無底的深淵邊緣懸浮。

“哥哥……”

一個聲音，像細小的、剛剛凝結的冰凌在寂靜中碎裂，輕輕地、怯生生地響起，刺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這個稱呼……這個聲音……

像一道極其微弱卻確實存在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我籠罩全身的冰冷麻木。心臟似乎漏跳了一拍，又猛地鈍痛了一下。

我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轉動脖頸。骨頭和肌肉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每一次微小的角度偏移都牽扯著腰間的劇痛和肩頸的酸麻。

視線帶著巨大的遲滯感，投向聲音的來源——房間角落那座描繪著風雪蒼狼的巨大沉香木屏風。

屏風邊緣，一只小小的、雪白的手正怯生生地扒著木雕的邊緣。

然后，一顆小小的腦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來。

那是一只小狐妖。

通體毛色如新落的初雪，柔軟得不可思議，即使在昏暗光線下也散發著溫潤的微光。

她只有一條尾巴，此刻正不安分地在身后輕輕掃動著，像一條好奇的、雪白的拂塵。

最吸引人的是那雙眼睛——不同于雪凝冰寒刺骨的藍，她的眼睛是圓潤的、大大的，像兩顆浸潤在最純凈冰川水中的藍寶石，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狽不堪的倒影。

此刻，那清澈的藍眸里，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擔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是阿凝。雪凝的一條尾巴？或者是其他什么存在？在這個冰冷的狐妖國度里，這個自稱是她一條尾巴的小家伙，卻是唯一會叫我“哥哥”、也是唯一會對我流露出真實關懷的生靈。

她縮在屏風后面，只露出小半張臉和那雙靈動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著我，那眼神干凈又無助。

“她又那么對你了？”阿凝的聲音很輕，帶著孩童特有的脆嫩，卻因為擔憂而微微發顫。

她那雙大大的藍眼睛，飛快地在我腰間殘留的、青紫色的可怕勒痕上掠過，又落在我蒼白如紙、布滿疲憊和空洞的臉上，最后定格在我喉嚨上被吼破皮肉的傷處。

那雙清澈的眸子瞬間彌漫開一層水霧。

“哥哥……”她又低低地喚了一聲，小小的身體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那條雪白的小尾巴緊緊卷在腿邊，“……是不是很疼？”

阿凝那雙盛滿擔憂和淚水的藍眼睛，像一面清澈的冰湖，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的狼狽與絕望。

腰間殘留的劇痛，喉嚨的灼燒感，還有那深入骨髓的疲憊和無力，在她純凈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這無聲的注視，比任何言語都更尖銳地刺破了我強撐的麻木。

然后，那小小的身影動了。

她像一道白色的流光，帶著一陣微涼的、卻不同于雪凝那般刺骨的清風，猛地從屏風后沖了出來。

小小的、雪白的腳丫踩在厚實的銀白獸皮上，悄無聲息，卻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急切。

下一秒，一個溫軟的、帶著淡淡清甜氣息的小小身體就撞進了我的懷里，緊緊貼在我身側。

“對不起……”帶著濃重哭腔的、悶悶的聲音從我手臂處傳來。

她小小的腦袋深深地埋進我手臂與身體之間的空隙，柔軟的白發蹭著我的皮膚，帶來一陣細微的癢意。

緊接著，是壓抑不住的、細碎的嗚咽聲，小小的肩膀在我手臂下劇烈地顫抖起來，溫熱的淚水迅速浸透了我單薄的里衣布料，帶來一片濕漉漉的涼意。

這突如其來的、帶著孩子氣的悲傷和歉意，像一塊投入死水潭的石頭，在我空洞冰冷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漣漪。

那沉重的、幾乎要將我壓垮的自我厭棄和絕望，似乎因為這小小的、真實的哭泣而裂開了一道縫隙。

“和你沒關系，”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沙啞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過粗糙的木頭，帶著長途跋涉后的疲憊和剛才嘶吼留下的傷痛。

每一個字都牽扯著喉嚨的刺痛。我費力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那只還能勉強動彈的手臂。

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鉛，肌肉酸痛得每移動一寸都像是在對抗無形的枷鎖。

終于，顫抖的、冰涼的手指，輕輕落在了那顆埋在我臂彎里、正因哭泣而微微起伏的小腦袋上。

那毛發柔軟得不可思議，如同最上等的天鵝絨，帶著幼崽特有的溫順觸感。我輕輕地、笨拙地、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動作因為脫力和疼痛而顯得格外僵硬。

“又不是你做的?！蔽已a充道，聲音低沉而疲憊，卻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其微弱的安撫意味。

懷里的嗚咽聲似乎小了一些，但顫抖并未停止。

阿凝依舊緊緊抱著我的手臂，小小的身體蜷縮著，像一只尋求庇護的幼獸。

她溫熱的呼吸透過薄薄的衣料噴灑在我的皮膚上，與那冰涼的淚水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的手指繼續在她柔軟的白發間笨拙地移動。這簡單的動作幾乎耗盡了我僅存的力氣。

身體依舊沉重，疼痛依舊清晰，那籠罩著我的巨大陰影和絕望也并未散去。但此刻，在這片冰冷的奢華囚籠里，在這張象征著屈辱的玉榻上，卻多了一點點……不一樣的溫度。

一個自稱是她尾巴的小家伙，因為“她”對我做的事，在我懷里哭得像個真正的、委屈的孩子。

這感覺荒謬又心酸。手臂上傳來的濕意和那細微的顫抖，像一根極其纖細卻堅韌的絲線，將我從那徹底沉淪的冰冷深淵邊緣，微微地、極其微弱地，往回拉了一點點。

我依舊仰面躺著，望著穹頂那片永恒的光暈。只是這一次，空洞的視野里，似乎多了一點點模糊的、屬于白色毛發的輪廓，和手臂上那一片濕漉漉的、帶著溫度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