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駛進老家縣城車站時，天剛蒙蒙亮。強燦扶著母親走下車，晨霧裹著寒意撲過來，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胃里又開始隱隱作痛——昆明這一趟，沒做成瘺，倒把身體熬得更虛了。
回家的路是土路，前幾天下過雨，坑坑洼洼的全是泥。母親背著行李，腳步比去昆明時慢了不少，頭發上沾了層白霜，強燦想接過行李，她卻偏要自己扛：“我不累，你身子弱，別抻著。”
推開家門，院子里的雞籠空著——母親去昆明前，把雞都賣了換錢；窗臺上的仙人掌枯了半截，是他走時忘了交代鄰居澆水。屋子里冷清清的，沒有一點煙火氣，強燦坐在炕沿上，看著墻上父親的遺像，突然覺得眼睛發酸。
“先燒點水，你喝碗熱粥暖暖身子。”母親放下行李，就往廚房走，灶臺上的鐵鍋銹了一層，她擦了半天，才勉強擦出點亮。強燦想幫忙，卻被母親推回炕上：“你坐著就行，媽來弄。”
那天晚上，母子倆沒怎么說話。強燦咳了半宿，母親坐在炕邊，給他遞水、拍背，直到天快亮才瞇了會兒。強燦看著母親熬紅的眼睛，心里像壓了塊石頭——他知道，母親比他更難，卻從來沒在他面前說過一句苦。
第二天早上，強燦還沒醒，手機突然響了。鈴聲在安靜的屋子里格外刺耳，他摸過手機，來電顯示是“石家莊”，陌生號碼。他愣了愣，按下接聽鍵，聲音沙啞：“喂？”
“請問是強燦先生嗎？”電話那頭是個溫和的女聲，“這里是石家莊腎病醫院，我們了解到您有尿毒癥治療需求，我院有針對血管條件差患者的透析通路方案，您方便了解一下嗎？”
強燦的腦子一下子清醒了。石家莊腎病醫院？能治他的病？他趕緊坐起來，聲音都抖了：“你們……你們真的能做透析通路？我之前在昆明做了兩次瘺，都沒成功。”
“先生您別著急，”女聲耐心地說，“我院有經驗豐富的血管外科團隊，針對血管細、彈性差的患者，有自體血管移植、人工血管植入等多種方案，很多患者都在我院成功建立了透析通路。您要是方便，可以來我院做進一步檢查，我們會為您制定專屬治療方案。”
強燦攥著手機，手背上的青筋都爆起來了。有辦法？真的有辦法？他轉頭看向母親，母親也醒了，正盯著他，眼里滿是期待。
掛了電話，強燦把事情跟母親說了。母親聽完，一下子從炕上坐起來，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真的？他們真的能治？強燦，這是不是真的？”
“電話里是這么說的，”強燦點頭，心里又喜又慌，“可咱們沒去過石家莊，也不知道這醫院靠不靠譜，萬一……萬一又是騙錢的呢？”
母親的眼神暗了暗，又很快亮起來：“有你幺叔啊！你幺叔在河北唐山打工，離石家莊近，讓他去醫院看看，問問情況不就知道了？”
強燦一下子想起幺叔。幺叔是父親最小的弟弟，從小就疼他，父親走后，幺叔也常接濟他們。之前母親湊錢時，幺叔還寄了兩千塊過來。他趕緊找出幺叔的電話，撥了過去。
幺叔接到電話時，剛下夜班。聽強燦說完情況，他沒多猶豫，直接說：“強燦，你別慌，我現在就請假，連夜去石家莊，明天一早就去醫院問清楚。你跟你媽等著，我一有消息就給你們打電話。”
掛了電話，母親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卻帶著笑：“太好了，有你幺叔在，肯定能問清楚。強燦，咱們有救了，你有救了！”
強燦看著母親的笑臉，心里也暖了點。他摸出貼身的口袋，掏出那枚銀色小戒指——是音悅燕的戒指，他一直帶在身上。他攥著戒指，在心里說：“悅燕，再等等我，說不定這次，我真的能好起來。”
那天晚上，強燦沒怎么咳。他靠在炕上，聽著母親在廚房收拾東西的聲音，心里第一次有了點盼頭。他想起石家莊腎病醫院的電話，想起幺叔連夜趕路的樣子，想起母親眼里的光，突然覺得，也許老天爺還沒放棄他。
第二天中午，幺叔的電話打來了。他的聲音帶著點疲憊，卻很興奮：“強燦，我去醫院問了！是正規醫院，有不少跟你一樣的患者，之前做瘺失敗，在這做了人工血管，都成功透析了！醫生說你的情況能治，就是得盡快來，別耽誤病情！”
強燦和母親一下子松了口氣。母親握著電話，跟幺叔說了半天“謝謝”，眼淚又掉了下來。
可高興沒一會兒，母親就皺起了眉——錢。昆明一趟花了三千，剩下的兩千塊不夠去石家莊的路費，更別說治療費了。母親坐在炕沿上，低頭摸著口袋里的錢，半天沒說話。
強燦看著母親的樣子，心里也沉了下去。是啊，沒有錢，就算醫院能治，又有什么用？他想起自己在珠海攢的工資，想起音悅燕的“小房子”夢想，突然覺得很無力。
就在這時，幺叔的電話又打來了。他好像猜到了他們的難處，直接說：“強燦，我知道你們沒錢。我這幾年攢了點，先給你們拿一萬塊，你跟你媽趕緊買票來石家莊，治病要緊！錢的事，以后再說！”
“幺叔，這……這怎么行？”強燦趕緊說，“你賺錢也不容易，我們不能拿你的錢。”
“傻孩子，跟幺叔客氣什么？”幺叔的聲音有點哽咽，“你爸走得早，我這個當叔叔的，就該幫你。你好好治病，等病好了，再賺錢還我就行。趕緊收拾東西，我在石家莊等你們。”
掛了電話，母親再也忍不住，趴在炕上哭了。強燦走過去，抱著母親的肩膀，眼淚也掉了下來。他知道，這一萬塊錢，是幺叔省吃儉用攢下的，是幺叔對他的期盼。
當天下午，母親就去鎮上買了去石家莊的火車票。她把幺叔寄來的一萬塊錢小心地縫在貼身的衣兜里，又給強燦收拾了幾件厚衣服——石家莊比老家還冷。強燦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心里默默說：“媽，幺叔，謝謝你們。這次，我一定好好治病，不會讓你們失望。”
出發去石家莊那天，鄰居王嬸來送他們。王嬸塞給強燦一袋煮雞蛋，說：“強燦，好好治病，嬸等著你來吃我做的紅燒肉。”強燦點點頭，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火車緩緩開動，強燦看著窗外的老家漸漸遠去，心里既忐忑又期待。他不知道石家莊等待他的會是什么，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成功建立透析通路，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到珠海，見到音悅燕。可他知道，他不能放棄——為了母親，為了幺叔，為了音悅燕，也為了他自己，他要好好活下去，要抓住這來之不易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