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際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著陳燼的意識。沒有聲音,沒有觸覺,只有視覺破碎后殘留的、如同被攪亂的萬花筒般瘋狂旋轉閃爍的彩色光斑,在虛無中無聲地炸裂、湮滅。眼球深處傳來陣陣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都像有燒紅的鋼針在狠狠攪動。偶爾,會有冰冷的液體粗暴地灌入喉嚨,帶著劣質營養膏的酸餿和輻射塵埃的苦澀味道,將他從深沉的昏迷中短暫地嗆醒片刻。意識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無法凝聚,只有身體深處蝕星隱患的悸動和源晶殘留能量灼燒神經的痛楚,如同永不熄滅的暗火,提醒著他尚未脫離這具傷痕累累的軀殼。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幾天,或許更久。當陳燼的意識終于艱難地掙脫那無光的深淵,重新感受到冰冷和堅硬的觸感時,他發現自己躺在一片更加徹底的黑暗之中。空氣污濁沉悶,彌漫著濃烈的鐵銹味、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氣。身下是冰冷粗糙的金屬板,硌得他生疼。他嘗試移動身體,但左臂的劇痛和全身如同散架般的虛弱感立刻讓他放棄了努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肋間的刺痛。
他嘗試睜開眼睛。
嗡——!
一股強烈的眩暈感伴隨著針扎般的劇痛瞬間從眼球深處炸開!眼前并非純粹的黑暗,而是充斥著大片大片不規則蠕動、閃爍的彩色噪點和扭曲的光影!視覺神經仿佛被強行接通了高壓電流,傳遞著混亂而痛苦的信號。他悶哼一聲,立刻死死閉上雙眼,咸澀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角。僅僅是睜眼這個簡單的動作,就耗盡了他剛剛恢復的一絲力氣,帶來劇烈的頭痛和惡心的感覺。那份在鐵籠中強行開啟的“視界”能力,此刻如同一柄失控的、反噬其主的雙刃劍,在他最虛弱的時刻,肆意破壞著他的感官。
這里是哪里?老疤的地牢?
黑暗中,時間失去了意義。只有身體的需求和痛苦是真實的。饑餓如同冰冷的爪子,反復抓撓著他的胃袋。干渴讓喉嚨如同被砂紙摩擦。但更折磨人的是那份失控的視覺。他不敢輕易睜眼,每一次嘗試,都會引發劇烈的眩暈、頭痛和眼前瘋狂閃爍的噪點。他只能摸索著,用還能動的右手在身下冰冷的金屬板上探索。指尖觸碰到一個凹陷處,里面似乎有粘稠冰冷的糊狀物——大概是劣質的營養膏。他顧不得味道,用手指摳起一點,艱難地送入口中。那酸餿粘稠的糊狀物滑過干澀的喉嚨,帶來微弱的能量,卻無法緩解身體的虛弱和視覺的灼痛。
偶爾,頭頂會傳來沉重的、帶著回音的腳步聲,接著是鐵門下方一個狹窄的縫隙被推開,一個粗糙的容器被推進來,里面是渾濁的水和同樣的營養膏。陳燼摸索著爬過去,如同受傷的野獸般舔舐著渾濁的水和食物。在摸索的過程中,他強迫自己極度緩慢地、嘗試性地睜開一絲眼縫。
這一次,沒有立刻爆發的劇痛和混亂。眼前依舊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但在那純粹的黑暗中,似乎多了一些極其微弱、極其模糊的輪廓——或許是近處金屬墻壁的邊界?又或許只是視覺神經在無光環境下的幻覺?他不敢多看,立刻閉上。但這次短暫的嘗試,給了他一絲微弱的信心——失控似乎在緩慢地平復,或者說,他的身體在絕望中開始艱難地適應這份混亂的力量。
他開始有意識地、極其謹慎地“練習”。在最深的黑暗中,他嘗試著只睜開一條細微的眼縫,不去“看”任何東西,只是單純地感受黑暗本身。最初,依舊是噪點和偶爾閃爍的鬼影。但隨著次數增多、時間延長(盡管每次只有幾秒),那混亂的視覺信號似乎在逐漸減弱、變得“安靜”。眼球深處的劇痛也稍微緩解了一些,從持續的灼燒變成了間歇性的刺痛。
一次,當頭頂再次傳來腳步聲,鐵門縫隙被推開時,一道極其微弱、昏黃的光線如同細線般射入地牢。陳燼立刻緊閉雙眼!但即使隔著薄薄的眼瞼,那道微弱的光線也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在他視覺神經中點燃了劇烈的灼痛和眩暈感!眼前再次被瘋狂的彩色光斑占據!他蜷縮在地上,痛苦地喘息著,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點適應瞬間被摧毀。這份新生的視覺能力,對光線的敏感度遠超以往,成為了新的折磨源頭。
恢復的過程緩慢而痛苦,充滿了反復。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或閉目忍受痛苦中度過。只有在絕對的黑暗和身體狀態相對平穩的間隙,他才敢極其緩慢地睜開眼,在無光的“視界”中,嘗試著去“感受”那份純粹的黑暗,如同盲人學習用指尖觸摸世界。漸漸地,他能在那片黑暗中,憑借視覺神經極其微弱的適應性,勉強分辨出距離自己最近的金屬墻壁那模糊到幾乎不存在的、更深的“暗影”輪廓。這微小的進步,如同在絕望的深淵中投下的一粒星火。
不知又過了多久。某次鐵門縫隙被推開,送進食物時,陳燼沒有再感受到強烈的光線痛苦。他嘗試著在絕對的黑暗中睜開眼,這一次,眩暈和劇痛雖然依舊存在,但已經在他可以咬牙忍受的范圍內。眼前是純粹的、濃稠的黑暗,沒有噪點,沒有鬼影。
他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睜著眼睛,雖然什么也看不見,但那份純粹的黑暗,此刻卻帶來一種詭異的寧靜感。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眼球在黑暗中細微的轉動,仿佛失靈的儀器在緩慢地自我校準。視覺神經的灼痛如同退潮般緩緩減弱,留下一種疲憊的麻木。這份失控的力量,似乎暫時被他用黑暗和忍耐強行“安撫”了下來,蟄伏在身體深處,等待著下一次的爆發或…馴服。
就在這時,頭頂的鐵門傳來沉重的、解鎖的金屬摩擦聲,接著是鉸鏈轉動發出的刺耳“嘎吱”聲。
門,被緩緩打開了。
一道昏黃的、搖曳的光線,如同粘稠的液體,瞬間涌入這被絕對黑暗統治已久的囚籠!
陳燼下意識地猛地閉緊雙眼!但這一次,預想中的劇痛并未立刻爆發。隔著緊閉的眼瞼,他能“感覺”到那光線的存在和方向,如同隔著毛玻璃看到的模糊光暈。眼球深處傳來熟悉的刺痛,但還在可控范圍。
一個沉重的腳步聲踏入地牢,帶著濃烈的煙草和汗酸味。是老疤。
“還沒死?命挺硬。”老疤那沙啞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眼睛怎么了?被‘影鼠’撓瞎了?”
陳燼沒有回答,也沒有睜眼。他依舊維持著蜷縮的姿態,如同失去知覺。
老疤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應,自顧自地說道:“能廢了‘影鼠’,算你有點本事。疤爺我說話算話,凈血劑,給你。”一個冰涼的小玻璃瓶被丟在陳燼身邊的金屬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養好傷,眼睛也快點‘好’起來。‘銹骨籠’需要你這種能‘看’的清道夫。”老疤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別想著跑。下次再站到籠子里,希望你能‘看’得更清楚點。”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鐵門重新關上、落鎖,隔絕了那昏黃的光線。囚籠再次陷入絕對的黑暗,只有那瓶冰冷的凈血劑,在陳燼手邊散發著微弱的希望和更深的枷鎖。
陳燼依舊閉著眼,在黑暗中伸出手,摸索著,緊緊握住了那瓶小小的藥劑。冰冷的觸感透過玻璃傳來。他需要它來穩定體內的隱患,更需要時間來…馴服這雙在黑暗中初窺門徑、卻又充滿危險的眼睛。視界的沉浮尚未結束,囚籠的微光之外,是更深的黑暗與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