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來酒樓的造謠風波徹底平息時，已是暮春的傍晚。大理寺的公告貼滿京城街巷，白紙黑字寫清了福來老板捏造“晚食記用隔夜菜”的證據，連帶著他此前克扣伙計工錢、以次充好的舊賬也被翻出，官府當場封了酒樓的門。消息傳回小館時，伙計們正忙著收拾后廚，聽見街上傳來的喧嚷，紛紛探出頭去看，回來時臉上都帶著揚眉吐氣的笑：“蘇姑娘，沈大人這招真解氣！那老板被帶走時，臉都綠了！”

蘇晚卿正擦著灶臺，聞言也彎了彎眼。這場風波鬧了近十日，從食客寥寥到好友們齊心奔走，再到沈硯辭暗中查探證據，如今總算落得個干凈利落的結局。她轉頭看向窗外，暮色里，后院的幾株桃樹開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被晚風卷著，輕輕落在青石板上，像鋪了層細碎的雪。

“阿阮，”沈硯辭從外面回來，身上還帶著些晚春的涼意，他走到灶臺邊，幫她把擦干凈的碗碟摞好，“楚晏在后面忙了一下午，說是要辦場‘慶功宴’，讓咱們都別走。”

蘇晚卿愣了愣，才想起傍晚時楚晏拎著個大食盒往后院去，當時她還以為他是要找地方歇腳，沒想到竟是在籌備宴席。兩人相攜往后院走，剛拐過月亮門，就被眼前的景象撞得心頭一暖——

青石板路被掃得干干凈凈，兩旁擺著幾盞羊角燈，暖黃的光透過薄紗灑出來，映著滿地落英。院子中央的石桌上鋪著塊月白色的桌布，上面擺著四副青瓷餐具，旁邊的小炭爐上溫著一壇酒，酒壇口飄出淡淡的桃花香。楚晏正蹲在桌邊，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盤桃花酥擺好，聽見腳步聲，他猛地回頭，手里還捏著塊沒擺好的酥，臉上竟難得帶了點局促：“你們來啦？快坐，菜馬上就齊。”

蘇晚卿一眼就認出，桌上的菜全是顧清歡愛吃的——琥珀色的桃花釀是前幾日她剛釀好的，楚晏特意討了去；粉蒸荷香雞用的是后院剛摘的新鮮荷葉，雞皮蒸得透亮；就連那碟涼拌藕片，也切得薄如蟬翼，撒了顧清歡最愛的芝麻碎。她心里了然，悄悄碰了碰沈硯辭的胳膊，沈硯辭會意，眼底浮起笑意，拉著她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沒去拆穿楚晏的小心思。

沒過多久，就聽見院外傳來顧清歡的聲音，帶著點疑惑：“楚晏？你叫我來后院做什么？伙計說你找我有急事……”話音未落，她就走了進來，身上還穿著鮮萃行的青色布裙，顯然是剛從鋪子里趕過來，發間別著的銀簪上還沾了點碎絨。

看清院里的景象時，顧清歡腳步頓住，眼里滿是驚訝。楚晏見狀，趕緊站起身，手在身后攥了攥，像是藏著什么東西，聲音也比平時低了些：“阿謠，你來了。先坐，咱們……咱們邊吃邊說。”

顧清歡依言坐下，目光掃過桌上的菜，又看了看楚晏泛紅的耳尖，心里隱約有了點猜測，指尖悄悄攥緊了衣角。楚晏給她倒了杯桃花釀，酒液順著杯壁滑下，在杯底漾開一圈淺粉的漣漪。他端起自己的杯子，卻沒喝，只是盯著杯口，沉默了片刻，才像是下定了決心般，抬起頭看向顧清歡。

“阿謠，”他開口時，聲音有些發緊，手里的杯子輕輕晃了晃，“這場風波，多虧了你和大家。我……我以前總愛跟你搗亂，你接手鮮萃行的時候，我還笑你女孩子家做不好生意，現在想想，真是混賬。”

顧清歡愣了愣，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舊事。她想起去年冬天，鮮萃行的冬儲糧被伙計算錯了數，眼看要斷供，是楚晏連夜帶著家丁去城外的糧莊調貨，回來時凍得耳朵通紅，卻還笑著說“阿謠你別慌，糧都運回來了”；想起春日春筍滯運時，他二話不說就去碼頭找船家，渾身沾著泥卻第一時間把最新鮮的筍送到小館；想起她被福來老板刁難時，他攥著拳頭要去找人理論，還是她攔著才沒沖動……這些細碎的瞬間，像落在心湖的石子，早就在她心里漾開了圈圈漣漪。

楚晏見她沒說話，心里更慌了，他深吸一口氣，從身后拿出個錦盒，打開時，里面躺著支羊脂玉簪，簪頭雕著朵小小的祥云，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他雙手捧著錦盒，遞到顧清歡面前，指尖微微發顫：“我知道我以前不懂事，總讓你操心。但自從認識你，我就想變得靠譜點——鮮萃行的賬，我現在能算得清清楚楚；你進貨遇到麻煩，我能幫你去談；以后你受了委屈，我絕對第一個站出來護著你。”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卻越來越認真，眼里映著羊角燈的光，亮得像盛了星光：“阿謠，我是真心喜歡你。不是一時興起，也不是開玩笑。以后鮮萃行的事，我幫你扛；家里的事，我也幫你擔。你……你愿意嫁給我嗎？”

最后一句話說完，楚晏緊張得屏住了呼吸，手心里全是汗，連帶著錦盒都微微晃動。顧清歡看著他泛紅的眼眶，看著那支雕著祥云的玉簪，想起這些日子他的陪伴與守護，眼淚突然就涌了上來，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桌布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她沒說話，只是慢慢伸出手，輕輕握住了錦盒。楚晏見狀，眼睛瞬間亮了，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玉簪，雙手微微顫抖著，幫顧清歡把發間的銀簪換下來，將玉簪輕輕插進她的發髻。玉簪的溫潤貼著頭皮，顧清歡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溫度，還有他屏住呼吸的緊張。

“我……”顧清歡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點哽咽，卻格外清晰，“我愿意。”

短短三個字，像顆石子落進楚晏的心湖，瞬間激起千層浪。他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臉上突然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像個拿到糖的孩子，手舞足蹈地差點碰倒桌上的酒壇：“你愿意？阿謠，你真的愿意？”

顧清歡被他的樣子逗笑，眼淚還掛在臉上，嘴角卻揚了起來，輕輕點了點頭。

蘇晚卿和沈硯辭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眼底滿是溫柔。蘇晚卿想起前些日子，楚晏偷偷找她討教顧清歡的喜好，又拉著沈硯辭去首飾鋪挑玉簪，當時還嘴硬說“就是隨便看看”，如今看來，全是藏不住的心意。沈硯辭悄悄握住她的手，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他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你看，他們終于也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蘇晚卿點點頭，目光落在楚晏和顧清歡身上——楚晏正給顧清歡夾菜，嘴里不停地說著“這個荷香雞你多吃點，補身子”“桃花酥是阿阮做的，你不是最愛吃這個嗎”，顧清歡紅著臉，小口小口地吃著，偶爾抬頭看他一眼，眼里滿是笑意。

晚風輕輕吹過，卷起漫天桃花瓣，落在顧清歡的發間、楚晏的肩頭，落在石桌上的酒杯里。羊角燈的光暖融融的，映著四個人的身影，映著滿院的桃花香，也映著這份藏在煙火氣里的、最真摯的心意。

楚晏突然想起什么，端起酒杯站起來，對著蘇晚卿和沈硯辭笑道：“阿阮，硯辭，今天謝謝你們！還有，以后你們的婚宴，我全包了！鮮萃行的最好的食材，隨便你們用！”

顧清歡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臉上帶著點羞赧，卻也跟著點頭：“是啊，阿阮，沈大人，謝謝你們。”

蘇晚卿笑著端起酒杯，和他們碰了碰：“該謝的是你們自己，能遇到彼此，是緣分，也是福氣。以后啊，咱們兩家就是一家人了，常來小館聚。”

沈硯辭也舉起酒杯，眼底帶著笑意：“祝你們，歲歲平安，歲歲相伴。”

酒杯碰撞的清脆聲響，混著晚風里的桃花香，還有四個人的笑聲，在暮春的小院里久久回蕩。月光慢慢爬上來，灑在滿地落英上，像給這份剛剛許下的終身之約，鍍上了一層溫柔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