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奶奶的筆記
- 狐瞳:我的仙家不尋常
- 白崇山
- 2685字
- 2025-08-26 18:00:00
天光像是摻了水的墨,灰蒙蒙地,勉強從窗戶紙的破洞和門縫里擠進來,驅散不了屋里的陰冷,反倒給一切都罩上了一層慘淡的、不真實的灰調,堂屋里比夜里更靜,靜得能聽到自己血液流過太陽穴時,那微弱又急促的嗡嗡聲。
我癱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墻,很久都動彈不得,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氣,不是外面那種冷,是從五臟六腑里滲出來的,劫后余生的虛脫,混著更大的茫然和恐懼。
手指尖還在無意識地哆嗦,碰過那塊碎布片的地方,像是留著一道看不見的烙印,微微發燙,又帶著說不清的邪性。
窗外那個影子……是真的消失了?還是僅僅躲藏了起來,等著下一個黑夜?
還有那個黑袍男人……他到底算是什么?保鏢?索命的無常?還是……別的什么更無法理解的東西?奶奶燒了十年陽壽,就請來這么個神出鬼沒、說話說半截的主?
一種荒謬又憤怒的情緒,混著后怕,慢吞吞地在我凍僵的血管里蠕動,暫時給了我一點支撐著爬起來的力氣,腿軟得像煮爛的面條,每挪動一下,關節都酸澀地抗議,我扶著墻,一點點站起身,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堂屋,最后落在棺材前那盞長明燈上。
火苗依舊只有豆大一點,幽藍幽藍的,頑強地燃燒著,映照著奶奶那張晦暗的遺像,她的眼睛在晨光里顯得柔和了些,但那種直勾勾的、仿佛洞悉一切又冷漠旁觀的意味,卻絲毫未減。
不能再這么下去了。
我必須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奶奶到底隱瞞了什么,她為什么死,我又到底卷進了什么樣的渾水里,那個夢,那個女鬼,窗外的影子,還有昨晚那一連串的驚嚇……它們絕不是孤立的。
我的視線落在地上,那塊深色的碎布片還躺在那兒,像一個沉默的、充滿惡意的問號。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霉味的空氣,走過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再次撿起它,布料粗糙,邊緣像是被什么利齒撕扯過,那個用暗紅色、近乎發黑的顏料畫成的符號,扭曲得讓人心里發毛,多看幾眼,甚至有點頭暈目眩。
這絕不是黃皮子自己能弄出來的東西。是有人……或者有什么東西……給它的?它昨晚跑來,就是為了給我這個?還是說,這只是個意外,是從它或者它背后的人身上掉落的?
腦子里亂糟糟的,我把布片緊緊攥在手心,那點微不足道的實物感,卻莫名給了我一絲行動的勇氣。
奶奶的房間。
對,她一定留下了什么,不可能什么都沒有。
奶奶的房間就在堂屋后面,門虛掩著,我推開門,一股更濃重的、混合了老檀香、草藥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老人身上特有氣味的沉悶氣息撲面而來,幾乎令人窒息。
房間里很暗,陳設簡單到近乎簡陋,一張老式的拔步床,帳子已經發黃,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還有一個巨大的、顏色深暗的木箱子,箱子上掛著一把老舊的銅鎖。
我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些,直覺告訴我,答案可能就在這里。
我走到箱子前,那把銅鎖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但很結實,我試著拽了拽,紋絲不動,環顧四周,桌子上除了一個粗瓷碗,一個豁口的茶杯,什么都沒有,床頭也是空蕩蕩的。
難道鑰匙被奶奶帶走了?或者……
我的目光落在奶奶枕頭上,枕頭是舊式的,硬邦邦的,套著洗得發白的枕套,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摸了過去,枕頭芯子里塞的大概是稻殼之類的東西,窸窣作響,手指在邊緣摸索著,突然,碰到了一個硬硬的小東西。
我的心猛地一提。
小心翼翼地從枕套邊緣的縫隙里,摳出來一把小小的、已經有些氧化發黑的銅鑰匙。
鑰匙很小,很輕,躺在我手心,卻感覺重逾千斤。
手有些抖,試了兩次,才把鑰匙插進那把老銅鎖的鎖眼里,“咔噠”一聲輕響,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鎖開了。
我掀開沉重的箱蓋,一股更濃的陳腐氣味涌出,里面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極淡的、若有若無的……香火味?
箱子里東西不多,疊放得整整齊齊。幾件半舊的衣服,料子都是深色的,下面壓著一些零碎布頭,還有一個小一點的、上了鎖的木匣子。
我有些失望,翻動著那些衣服,除了更濃的奶奶身上的味道,似乎沒什么特別,直到我拿起最底下那件藏青色的、洗得發白的斜襟褂子時,一個硬硬的、方方的東西從衣服口袋里滑了出來,“啪”一聲掉在箱底。
是一本巴掌大小、頁面泛黃卷邊的老式筆記本,封皮是硬紙板的,沒有任何字樣,磨損得很厲害。
我的心跳驟然加速。
拿起筆記本,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翻開第一頁,上面是用毛筆寫的、略顯潦草卻依舊能看出風骨的字跡,墨跡已經隨著歲月變成了深褐色。
“庚申年臘月初七,又夢見了,那孩子哭得厲害,渾身是血,問我為什么不要她……作孽,真是作孽……”
我的呼吸一窒,那孩子?渾身是血?是指……我那個雙生的妹妹?
我飛快地往后翻,里面的記錄斷斷續續,有些是日期和簡單的天氣,更多的是些零碎的、讓人心驚肉跳的片段。
“……戊辰年三月初三,后山動靜不對,怕是鎮不住了,得想想法子。”
“……辛未年八月中,黃家來了人,討要說法,給不出,只能先拖著,冤孽。”
“……甲戌年五月,小琢眼看要藏不住了,那雙眼睛,越來越像……得狠下心,不能再猶豫。”
小琢……是在說我?藏不住什么?像誰?像那個死去的妹妹?
記錄越往后,字跡越發潦草顫抖,透著一股深深的疲憊和絕望。
“……癸未年冬,最后一次去看了那地方。戲樓早就沒了,可那怨氣……比以往更重了。它知道時候快到了。”
“……丁亥年夏,準備了這么多年,還是不夠,只能兵行險著了,用我這條老命,換她一線生機吧,老天爺,要罰就罰我一個……”
最后幾頁,字跡已經歪斜得幾乎難以辨認,仿佛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
“……頭七……是關鍵……熬過去……或許……”
筆記到這里,戛然而止。
后面是空白頁。
我捧著這本輕飄飄的筆記本,卻覺得有千斤重,壓得我喘不過氣,冷汗再次浸濕了我的后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冷。
奶奶記錄下的只言片語,像一塊塊冰冷的碎片,拼湊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輪廓。雙生妹妹的死絕非意外,后山藏著可怕的東西,有“它們”在討要說法,而我……似乎從一出生就背負著某種“東西”,需要被隱藏,而奶奶,用她的命,為我賭了一個極其兇險的“一線生機”。
那個夢……戲樓……女鬼……都不是憑空來的!
還有黃家……是昨晚那只黃皮子?它們討要什么說法?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蘊含的恐怖意味,沖擊得我頭暈目眩,我扶著箱子邊緣,才勉強站穩。
就在這時——
篤。篤篤。
輕輕的、有節奏的敲擊聲,突然從窗戶的方向傳來。
不是昨晚那種瘋狂的撓抓,而是某種……克制的、試圖引起注意的敲擊。
我全身猛地一僵,血液瞬間涼了半截,駭然扭頭看向那扇糊著紙的窗戶。
灰蒙蒙的天光下,一個模糊的、小小的影子,映在窗紙上。
看輪廓……不像人。
更像是一只……用兩條后腿站立起來的……小獸。
它抬起一只前爪,不緊不慢地,再次輕輕敲了敲窗欞。
篤。篤篤。
像是在敲門。
緊接著,一個尖細、熟悉、帶著濃重土腔的聲音,小心翼翼地、甚至帶著點討好意味地,從窗外傳了進來:
“三姑娘……三姑娘……開開門唄?俺……俺沒惡意……俺是來……賠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