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老宅
- 狐瞳:我的仙家不尋常
- 白崇山
- 2302字
- 2025-08-24 23:23:37
火車輪子碾過鐵軌的哐當聲,沒完沒了,吵得人太陽穴突突地跳。
我靠在硬邦邦的座椅上,看著窗外,高樓大廈早就被甩得沒了影兒,換成了大片灰撲撲的田地和遠處起伏的山包,看久了,眼睛發(fā)木,心里也空落落的。
司玉琢。
我舌尖抵著上顎,無聲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感覺有點陌生,有點硌應,好像這名字不該是我的,或者,不該是現(xiàn)在這個被一紙訃告和幾個電話硬生生拽回黑水峪這鬼地方的人。
爸媽很多年前就在省城扎下了根,買了房,落了戶,活得像個徹頭徹尾的城里人。
他們像是恨不得把腳上的泥巴和過去那點窮根兒都剮干凈,連帶著,也把我跟這片深山老林的聯(lián)系切得七七八八。
黑水峪,奶奶,這些詞在我記憶里早就褪色發(fā)黃,只剩下點模糊又不太愉快的碎片。
要不是族里那個幾乎沒印象的叔公,三天前把電話打到我手機上,啞著嗓子,帶著濃重的口音說:“三姑娘,你奶老了(去世了),頭七你得回來,規(guī)矩不能破。”我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再主動踏進這個地方。
火車慢得讓人心焦,吐著黑煙,吭哧吭哧,總算在一個連站臺都算不上的小路口喘著粗氣停了下來。
天已經(jīng)擦黑了,暮色像一塊臟兮兮的布,把四周裹得嚴嚴實實,腳踩在村口的泥濘土路上,一股涼氣順著鞋底往上爬。
稀稀拉拉的幾盞燈籠掛在歪斜的電線桿上,光線昏黃,要死不活,幾聲零星的狗吠從遠處傳來,帶著一種警惕和不安分。
墻根底下影影綽綽蹲著幾個人,火星子一明一暗,是在抽旱煙,渾濁的老眼珠子齊刷刷地釘在我身上,上下打量著,竊竊私語聲低得像風吹過草叢,聽不清具體內(nèi)容,但那感覺,比直接罵你還讓人難受。
“是三姑娘吧?嘖,這模樣,越來越……”一個蒼老的聲音含混地嘀咕了半句,后半截話咽了回去,化作一聲意味不明的、拖著長調(diào)的嘆息,像石頭沉進深潭。
領路的是個遠房族叔,黑瘦,寡言,像塊被歲月風干了的木頭。他瞥了我一眼,眼神沒什么溫度,只是啞聲說了句:“跟上。”就在前頭悶聲走。
路坑洼不平,我一腳沒踩實,差點滑倒,他猛地回身,一把攥住我的胳膊。
那手,粗糙,冰涼得像剛從冰水里撈出來,激得我猛地一哆嗦。
他立刻松開了手,仿佛沾上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甚至還下意識地在褲腿上蹭了一下,然后扭頭繼續(xù)走,速度更快了些。
我心里那點不自在猛地擴大了。
越往里走,那股子破敗蕭條氣就越重,直到那幢老屋杵在眼前。
它比我記憶里更破了,像個被抽干了精氣神的老人,歪斜著,隨時要散架。
一股濃烈的、木頭腐朽和陳年灰塵悶出來的霉爛味兒,混著晚間的潮氣,劈頭蓋臉地砸過來,嗆得我喉嚨發(fā)癢,忍不住咳了一聲,在這死寂的傍晚,咳嗽聲顯得格外刺耳。
院門沒鎖,吱呀一聲被推開,聲音澀得牙酸。
堂屋門大開著,里面黑魆魆的,正當中,一口黑沉沉的棺材無聲無息地停著,下面墊著兩條長凳。棺材頭前面,擺著一張放大的黑白遺像。
照片里的奶奶,很老了,滿臉深刻的皺紋像刀刻斧鑿。嘴角死死地向下抿著,抿成一條嚴厲又固執(zhí)的直線。
最讓人不舒服的是那雙眼睛,隔著厚厚的相框玻璃和昏沉的光線,依舊渾濁,卻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銳利,直勾勾地,好像能穿透時光,釘在你身上。
我下意識地移開視線,不敢多看,后脖頸子卻莫名地竄起一股涼意,汗毛都立了起來。
靈堂布置得極其簡陋,一個破舊的瓦盆里堆著燒剩下的紙錢灰燼,幾根劣質(zhì)的香燭插在米碗里,燃燒著,散發(fā)出沉悶嗆人的氣味,混著老屋特有的陰濕,沉甸甸地壓在人胸口,悶得喘不過氣。
稀稀拉拉有幾個族人還在,多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臉上看不出多少悲戚,更多的是一種程序化的麻木和疲憊。他們偶爾抬眼瞟我一下,那眼神復雜得很,有打量,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種……躲閃和避忌,看我就像看一個不該出現(xiàn)的麻煩。
我攥了攥背包帶子,把那種被排斥的感覺硬生生壓下去。
天色徹底黑透,幫忙的族人陸續(xù)散了,嘴上說著“節(jié)哀”、“早點歇著”之類的套話,腳步卻匆匆,仿佛多留一刻都難受,最后一個人帶上院門,哐當一聲,整個世界驟然安靜下來,靜得可怕。
空蕩蕩、黑黢黢的老屋里,徹底只剩下我和……棺材里躺著的奶奶。
風不知道什么時候大了起來,嗚嗚地叫著,拼命從門窗的縫隙里往里擠,發(fā)出各種鬼哭狼嚎般的怪聲。
后山的方向,隱約傳來幾聲凄厲悠長的嚎叫,分辨不出是野狼還是什么別的野獸,聽得人心里發(fā)毛。
我走到西廂房暫住,屋里只有一張老式的木架床,掛著發(fā)黃發(fā)脆的蚊帳,手指一按床板,就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被子摸上去潮乎乎的,帶著一股厚重的、怎么都拍不掉的霉味。
我懶得收拾,直接和衣躺下,身體疲憊到了極點,腦子卻清醒得可怕,一閉上眼,遺像上奶奶那雙直勾勾的眼睛就在黑暗里晃。
窗外的風聲、嚎叫聲,還有這老屋本身細微的、說不清來源的響動,都被無限放大,折磨著神經(jīng)。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意識才終于模糊起來,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然后,毫無預兆地。
眼前猛地亮了。
不是電燈刺眼的白光,是那種搖搖曳曳、暖黃色的燭火光暈,混合著老式油燈昏沉的光線,勉強照亮一片空間。
喧鬧的人聲、劣質(zhì)茶葉被熱水沖泡后散發(fā)出的濃澀醇厚、還有某種甜膩得過分的舊式糕點的香氣……各種氣味一股腦地、蠻橫地涌進鼻腔,真實得可怕。
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個古舊的戲樓里,雕花的梁柱、彩繪的欄桿,但一切都蒙著厚厚的灰塵,色彩斑駁脫落,顯得破敗而陰森,樓下密密麻麻擺著方桌條凳,座無虛席,看客們穿著模糊了年代的衣裳,長衫馬褂或是粗布短打,側(cè)影幢幢,談笑風生。
可詭異的是,每一張臉都像是隔了一層毛玻璃,或者被水暈開了的墨跡,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任何具體的五官,只有嗡嗡的、嘈雜的談笑聲真實地撞擊著耳膜。
戲臺正中央,一個身著艷紅色戲服、頭戴華麗點翠頭面的花旦,正甩著長長的水袖,身段婀娜地移動著,咿咿呀呀地唱著。
調(diào)子悲悲切切,拖得老長,帶著一種古老的韻味,但唱詞卻含混不清,像是嗚咽,又像是含了一口血在喉嚨里哀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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