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萬業拖著傷痕累累、渾身污穢的身體，踉蹌著敲開張謙公廨的門時，天色已經蒙蒙亮。

值夜的黑衣緹騎看到他的模樣，嚇了一跳，立刻進去通報。

很快，萬業被帶到了張謙面前，張謙顯然一夜未眠，眼中帶著血絲，看到萬業這副凄慘模樣，尤其是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紊亂卻又帶著一絲奇異灼熱的氣息，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怎么回事？”張謙沉聲問道，揮手讓左右退下。

萬業深吸一口氣，盡可能簡潔清晰地將在黑街的經過、潛入毒蛛巢穴的發現、聽到的關于“幻冥散”、圣火教“使者”、“祭司”以及對方意圖將毒藥投入軍營的陰謀，一五一十地稟報。

張謙聽著，臉色越來越凝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當聽到對方欲將幻藥投入軍營時，他眼中猛地爆射出駭人的精光！

“此言當真？！你可聽清楚了？確認是投入軍營？”張謙的聲音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嚴厲。

“屬下聽得清清楚楚，絕無半字虛言！隆昌貨棧那三名失蹤者就在現場，莎莉婭親口下令，讓他們利用采買關系行事！”萬業斬釘截鐵地回答。

張謙猛地站起身，在公廨內來回踱步，面色陰沉如水，良久，他停下腳步，目光銳利地看向萬業：“此事關系重大，若真被其得逞，后果不堪設想！燕北，你這次立下大功了！”

他走到萬業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緩和了些：“傷得不輕吧？尤其是這寒毒指力，陰狠霸道，你先下去好好療傷，此事我自有安排，今日之事，絕不可對第三人提起，明白嗎？”

“屬下明白！”萬業躬身道。

“嗯。”張謙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白玉瓶，遞給萬業，“這是堂內秘制的‘玉露丹’，對內傷和經脈損傷有奇效，比赤陽丹更溫和，拿去用吧，算是對你此番冒險的獎賞。”

萬業接過玉瓶，觸手溫潤，知道這是好東西，連忙道謝：“謝大人賞賜！”

“去吧。好好養傷，以后還有更重要的事交給你去做。”張謙擺擺手。

萬業再次行禮，退出了公廨，直到離開那令人壓抑的氛圍，他才真正松了口氣，來情報已經成功送達，并且引起了張謙的重視，自己的冒險，值得。

他沒有立刻回營房，而是先去澡堂狠狠沖洗了一番，將身上的血污洗凈，然后回到丙七號房，同屋的緹騎大多已出巡，他服下一粒玉露丹，開始運功療傷。

玉露丹果然效果非凡，藥力溫和醇厚，如同甘霖般滋養著受損的經脈，修復著內傷，連那頑固的寒毒都被壓制了幾分。配合《烈陽勁》，萬業的傷勢以驚人的速度恢復著。

接下來的幾天，黑街發生的事情似乎沒有掀起任何波瀾，鎮武堂并沒有大規模出動，隆昌貨棧的案子也仿佛被遺忘，但萬業能隱約感覺到，暗流更加洶涌了，巡邏的緹騎明顯增加了，尤其是對各處軍營后勤采買環節的檢查，變得異常嚴格。

期間，隊正趙虎來看過他一次，對他那晚“突發急病”未能出巡表示了一下關切，并告訴他劉總旗對他上次發現尸體的事表示了贊賞，獎勵了五兩銀子，萬業自然順勢而下，稱那日后不慎感染風寒，現已無大礙。

關于黑街的一切，無人提起，仿佛從未發生過。

又過了兩日，萬業傷勢恢復了七七八八，內力甚至因禍得福，隱隱有觸及通脈境后期門檻的跡象。他回到隊伍中繼續參與巡務。

這日午后，他們小隊巡邏至西市附近時，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喧嘩和打斗聲，還夾雜著女子的驚呼。

“前面怎么回事？過去看看！”隊正趙虎眉頭一皺，立刻帶人趕了過去。

只見街角處，四五個一看就是地痞流氓的漢子，正圍著一輛看似普通的馬車叫囂辱罵，車夫已經被打倒在地，車廂簾子被扯下一半，里面隱約可見一個穿著素雅、面容驚慌的年輕女子。

“媽的！光天化日之下，敢當街欺辱女子？都給老子住手！”趙虎見狀怒吼一聲，帶人沖了上去。

那群地痞見來了官差，非但不懼，反而更加囂張，“鎮武堂的狗腿子？少管閑事！這娘們家的伙計賣假藥坑害我兄弟，今天不賠錢，別想走！”“就是！賠錢！不然連你們一塊打！”

說著，竟有人抽出短棍匕首，面露兇光地迎了上來，顯然并非普通混混。

趙虎臉色一沉：“公然抗法？找死！”說著便要動手。

就在這時，萬業目光掃過那輛馬車，眼神微微一凝，馬車樣式普通，但拉車的馬匹神駿異常，車廂木質紋理細膩，雖未雕花，卻是昂貴的鐵木，那受驚的女子，雖然衣著樸素，但氣質溫婉，手指纖細白皙，絕非小門小戶出身，尤其是她發間插著一根看似普通的玉簪，但玉質溫潤通透，隱有流光，絕非凡品。

更重要的是，武核從那些“地痞”身上，捕捉到了極其細微的、經過刻意掩飾的內力波動，這些人，都是練家子！而且配合默契，看似混亂，實則隱隱將馬車所有退路封死！

這不是普通的糾紛！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針對車內女子的陰謀！

“趙隊正！小心！這些人不對勁！”萬業立刻出聲提醒。

但已經晚了！趙虎剛沖上前，為首那名“地痞”眼中兇光一閃，原本看似踉蹌的步伐猛地變得迅捷無比，手中短棍如同毒蛇出洞，直點趙虎胸口要穴！勁風凌厲，赫然是通脈境巔峰的好手！

趙虎猝不及防，勉強側身躲開要害，卻被短棍掃中肩膀，悶哼一聲，踉蹌后退！

其他幾名“地痞”也同時發難，招式狠辣，瞬間就將另外兩名沖上前的青衣緹騎打翻在地！

“動手！帶走目標！”為首者低喝一聲，兩人撲向馬車，另外三人則獰笑著攔向萬業和其他緹騎。

萬業眼神一冷，他本不欲過多暴露實力，但此刻同僚遇險，且對方行為詭異，絕不能讓其得逞！

追風步瞬間展開，他避開迎面劈來的匕首，身體如同游魚般滑到一名正撲向馬車的匪徒側后方，并指如刀，直戳其腰眼軟肋！

那匪徒反應極快，回肘格擋！砰！手肘與手指相撞，那匪徒只覺得一股尖銳凌厲的氣勁透體而入，整條手臂頓時酸麻！他心中大駭，沒料到這個看似普通的青衣緹騎指力如此強悍！

就這一阻的功夫，萬業已然欺近馬車，對另一名正要伸手抓向車內女子的匪徒喝道：“退開！”

那匪徒怒吼一聲，反手一刀劈來！萬業不閃不避，左手閃電般探出，精準地扣住其持刀手腕，用力一扭！同時右腿如同鐵鞭般掃向對方下盤！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那匪徒慘叫一聲，手腕被硬生生折斷，刀也脫手飛出，整個人被掃倒在地！

瞬間解決兩人！萬業出手干脆利落，狠辣精準，看得其他匪徒和趙虎等人都是一愣。

那為首匪徒見萬業如此棘手，眼神一厲，舍了趙虎，猛地撲向萬業，手中短棍帶起呼嘯風聲，直砸天靈蓋！這一擊蘊含了十成功力，勢大力沉！

萬業剛逼退一人，舊力略竭，感受到腦后惡風，心中警兆大作！這一棍不能硬接！

他猛地向前一撲，抱住那名被他掃倒在地的匪徒，就地一滾！轟！短棍狠狠砸在地面上，青石板頓時碎裂開來！

萬業就利用這肉盾和間隙，翻身而起，同時將懷中那名慘叫的匪徒推向對方！

為首匪徒被同伴的身體一阻，動作不由一滯，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空當，萬業一直隱忍的內力驟然爆發，追風步催動到極致，身體如同鬼魅般貼近對方中門，食指中指并攏，凝聚全身內力，一記簡潔無比的突刺，直取對方咽喉！

這一擊，快！準！狠！抓住了對方舊力剛盡、新力未生且被同伴阻礙的瞬間破綻！

那為首匪徒瞳孔驟然收縮，想要回防已是不及！噗嗤！指尖蘊含的凌厲氣勁，如同真正的短劍，瞬間刺穿了他的喉嚨！

他難以置信地瞪著萬業，嗬嗬了幾聲，仰天倒地，鮮血從喉間汩汩涌出。

首領斃命，剩下的兩名匪徒頓時慌了神，被反應過來的趙虎和另外一名緹騎趁機打倒制服。

戰斗頃刻結束，街道上一片狼藉，圍觀百姓目瞪口呆。

趙虎捂著受傷的肩膀，看著倒在地上的匪徒首領和另外兩人，又看看站在那里、氣息略微有些急促卻面色平靜的萬業，眼中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這燕北……身手竟然如此了得？尤其是最后擊殺那匪首的一指，快狠準辣，簡直不像一個通脈中期能發出的攻擊！

車內那名女子此時才驚魂未定地探出頭，臉色蒼白，對著萬業等人盈盈一拜：“小女子多謝各位軍爺救命之恩……”

萬業卻微微皺眉，他的目光落在那女子看似因害怕而微微顫抖、卻依舊死死捏著衣角的左手上——她的拇指和食指指腹，有著一層極細微的、不同于尋常大家閨秀的薄繭。

那好像是常年練習某種精密暗器或是刺繡針法才會留下的痕跡。

這女子，恐怕也不簡單。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一隊黑衣緹騎疾馳而至，為首者赫然是百戶張謙！

張謙勒住馬匹，目光掃過現場，在看到萬業和那輛馬車時，眼神微微一動，隨即恢復平靜，沉聲道：“怎么回事？”

趙虎連忙上前稟報經過。

張謙聽完，點了點頭，目光落在萬業身上，淡淡道：“臨危不亂，出手果斷，很好。”語氣平淡，聽不出太多褒貶。

他又看向那女子，語氣緩和了些：“這位小姐受驚了，不知府上是？”

那女子微微低頭，輕聲道：“小姓蘇，家父乃玉門關督糧道蘇文遠。今日多謝張大人麾下將士搭救。”

督糧道蘇文遠？這可是負責玉門關大軍糧草后勤的實權文官，品級不高，位置卻極其重要。

張謙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點頭道：“原來是蘇小，。此地不安全，本官派人護送小姐回府。”

處理完現場，押走匪徒，張謙并未再多說什么，只是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萬業一眼。

回去的路上，趙虎和其他緹騎對萬業的態度明顯發生了變化，多了幾分敬畏和疏離，萬業心中了然，自己今日的表現，恐怕已經引起了不少注意。

是福是禍，難以預料。

而此刻，在千戶所一間密室內，張謙正恭敬地站在一人身后，那人看著墻上巨大的邊境地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充滿威嚴：“……圣火教、幻冥散、軍營……看來，有些人已經迫不及待了。那個叫燕北的小子，有點意思，底細查清了嗎？”

張謙躬身道：“回大人，涼州那邊的回報來了，確有燕北此人，父為捕快，死于匪患，家境貧寒，背景干凈，只是……其身手似乎比資料所述要高明的多”。

“哦？”那人轉過身，面容隱在陰影中，唯有目光如電，“背景干凈就好。身手好，才更有用，好好盯著他，或許……他能成為一顆打破局面的好棋子。”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