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一張巨大的灰網，緩緩收攏趙家村后的山林。十三歲的虎子，腳步匆匆地跟著爺爺鉆進林子，他的小腦袋里，一半是采夜交藤給爺爺當藥引子的任務，另一半，藏著對爺爺神秘本事的好奇——村里辦白事，爺爺總能“趟路”解決怪事，可那些本事，爺爺從沒在他跟前露過真章，今晚借著采夜交藤，說不定能偷師學藝。

老松樹的影子在地上晃蕩，活脫脫像張牙舞爪的惡鬼。虎子剛彎腰扒拉夜交藤，頭頂“簌簌”聲驟起。一抬頭，一只黃皮子穩穩立在樹杈上，黑豆般的眼睛直勾勾瞅著他，前爪并攏，竟做出人作揖的姿勢。

“小哥兒，看我像人還是像仙？”黃皮子突然開口，尖細的聲音像根針，直直鉆進虎子耳朵里。

虎子渾身的血瞬間凝固，雙腳像被釘在地上，連逃跑的念頭都不敢有。他的嘴唇顫抖著，喉嚨里像塞了團棉花，囁嚅半天，才擠出幾個帶著顫音的字：“我……我……不知道……”這簡短的回應，在靜謐的山林里，仿佛都帶著回音，驚得夜鳥撲棱棱飛起，攪碎了滿空月色，也讓虎子后脊的寒意，又添了幾分。

話一出口，虎子就后悔了。黃皮子怪笑一聲，尾巴“唰”地甩過來，虎子只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直直栽倒在地。

再醒來時，虎子躺在山神廟前的石地上，渾身滾燙，胸口火辣辣地疼。爺爺擠開圍著的人群，顫抖著掀開他衣襟，臉瞬間煞白——五道青黑色抓痕，像毒蛇盤踞在胸口，還往外滲著黑血。

“快套牛車！去青玄觀！”爺爺抄起桃木劍，聲音發顫。村里長輩們也變了臉色，忙不迭地幫忙，誰都知道，這事兒邪乎。

夜路難行，牛車在山路上顛得厲害。迷迷糊糊中，虎子指著車轅大喊：“娘！娘在那里！”爺爺猛一抬頭，就見月光下，已故兒媳的身影陰森森立在路邊，眼神空洞地望著這邊。爺爺咬咬牙，咬破舌尖，一口血霧噴出去，那身影“嗖”地消散，可路邊槐樹影里，黃皮子的怪笑像針，扎進眾人耳朵，讓人心底發寒。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到了青玄觀。這道觀藏在云霧里，破破爛爛的，大門上的銅鈴，在夜風中“叮叮”響得瘆人，仿佛在訴說陳年舊事。

觀里的青玄道爺，鶴發童顏，瞧見虎子，當下驚呼：“這是‘五仙教’的攝魂術！你可知這黃皮子來歷？”

爺爺跪在蒲團上，額頭沁滿汗珠：“道爺，五十年前，我在這山林里，斬斷過一只黃皮子的尾巴……”

青玄道爺拂塵一掃，長嘆口氣：“正是它！當年你斬斷它一尾，如今它修成‘五通妖法’，專挑你趙家后人報復！”

子時三刻，青玄觀法壇擺開七星燈。青玄道爺手持引魂鈴，爺爺小心翼翼把虎子放在桃木陣中。剛擺好陣勢，梁上“咔嚓”一聲響，七只黃皮子魚貫而入，為首那只缺了半截尾巴，眼冒兇光，渾身散發著讓人膽寒的妖異氣息。

“老雜毛！還我修行！”缺尾黃皮子尖嘯著，噴出一團黑霧，瞬間彌漫法壇。青玄道爺忙甩出捆仙索，可爺爺的桃木劍，竟被黑霧瞬間震斷，碎木片四散飛濺。

虎子胸口的抓痕“滋滋”冒黑血，他感覺魂魄像被無形的手往外扯，意識越來越模糊，仿佛要陷入無盡深淵。

“以血祭旗！”青玄道爺咬咬牙，咬破手指畫符。爺爺猛地抽出腰間短刀，將桃木劍刺入自己掌心，鮮血濺在招魂幡上。剎那間，狂風大作，一道青光從虎子體內沖出，絞碎黑霧，法壇上的七星燈都被震得搖晃。

黃皮子見勢不妙，轉身想逃。青玄道爺手疾眼快，祭出斬仙飛刀，刀光閃過，黃皮子化作一團血霧，只剩半截斷尾“當啷”落在法壇上，滾了幾滾，沒了聲息。

虎子悠悠轉醒時，天邊已泛魚肚白。青玄道爺把一本破舊的《茅山祛魅錄》塞給他：“孩子，你命格特殊，二十年后，怕是還有一劫……這書，或許能保你一命。”

回程路上，虎子虛弱地指著車窗外：“爺爺，那只黃皮子……”爺爺望去，就見月光下松枝上，一只黃鼬立著，黑豆眼直直盯著他們，隨后轉身，消失在晨霧里，仿佛從未出現過。

二十年過去，虎子跟著爺爺學了一身道法，可每到月圓之夜，胸口那五道抓痕仍隱隱作痛。爺爺說，這是“五通妖種”在體內生根，得靠《茅山祛魅錄》里的禁術鎮壓。臨終前，爺爺攥著他的手，氣若游絲：“若再遇黃皮子討封，務必答‘像仙’……莫讓恩怨再續。”

虎子二十三歲這年，長白山爆發百年不遇的山火。他帶著村民轉移時，在火場邊緣，那道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黃鼬化作人形，身著黃袍，半截尾巴在火舌中若隱若現，妖異的氣息讓周圍溫度都降了幾分。

“趙小哥兒，我這副模樣，像人還是像仙？”黃袍男子攔住去路，聲音陰狠，帶著濃濃的怨念。

虎子摸向腰間的黃鼬尾法器，瞥見對方眼中的狡黠，掏出《茅山祛魅錄》冷笑：“五通神修煉需借人身，你討封，不過是想奪我軀體！”說罷，咬破指尖，在虛空中畫出血符，符文閃爍著紅光，沖向黃皮子。

黃袍男子怪笑：“當年你爺爺斬我尾，如今你破我道，趙家果然難纏！”話落，化作黃煙撲來。虎子甩出捆仙索，卻被黃皮子的利爪瞬間撕開，仙索斷裂的聲響，讓人心驚。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熟悉的刀光破空而至——青玄道爺的斬仙飛刀！黃皮子化作原型想逃，虎子忙運轉《茅山祛魅錄》里的“五雷咒”，一道青光劈下，將它死死釘在地上，黃皮子的慘叫在山間回蕩。

“罷了！五十年恩怨，今日終了……”黃皮子癱倒在地，聲音滿是不甘與疲憊。

虎子望著漸漸消散的黃皮子，喃喃自語：“有些精怪討封，實則是求個解脫……”他對著黃皮子殘骸深鞠一躬，把那半截斷尾仔細包好，埋回趙家村后山林的黃仙冢旁，讓這段恩怨，有個歸處。

從那以后，長白山下多了位聲名遠揚的陰陽師。虎子常背著桃木劍、揣著《茅山祛魅錄》，奔走在山林間，處理邪祟異動。腰間的黃鼬尾法器隨著他的腳步輕輕晃動，似在訴說那段過往，也成了他的標志。

在山腳下的小鎮歇腳時，酒館里年輕獵戶們總會纏著他，讓他講黃皮子討封的事兒。虎子喝口酒，慢悠悠開口：“那黃皮子執念太深，被恩怨纏了半世紀……可到最后，不過是一場空。”獵戶們追問后來，虎子指了指后山方向，眼中閃過一絲復雜：“它的斷尾埋在黃仙冢，山風掠過的時候，偶爾還能聽見些聲音，像是在念叨當年那討封的事兒，也像是在跟過去和解。”

常有附近村子的人來請虎子處理靈異事兒。有一回，處理完一樁狐妖作祟的事兒，雇主感激地遞來酬金，虎子卻擺擺手：“留著給村里孩子買些書本吧，我要這錢，也沒多大用。”雇主拗不過，千恩萬謝地離開。虎子望著雇主遠去的背影，想起爺爺臨終的模樣，喃喃道：“爺爺，您教我的本事，能幫到人，值了。”

隨著時間推移，虎子在東北這片地界的名聲越來越響，可他心里，始終記掛著黃仙冢那兒的事兒。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去黃仙冢看看，添些新土，擺上些祭品，跟那只黃皮子，也算半個“老朋友”了。有次去的時候，竟發現冢旁長出了一株夜交藤，藤蔓蜿蜒曲折，像是在守護著什么。虎子看著這株夜交藤，恍惚間，仿佛看見爺爺當年在山林里采藥的身影，也看見那只黃皮子討封時的模樣，往事涌上心頭，讓他一陣唏噓。

又一年月圓之夜，虎子像往常一樣，在屋里用禁術鎮壓體內“五通妖種”殘留的氣息。運轉功法間，他隱隱聽見窗外有熟悉的尖細聲音：“小哥兒，我現在……像仙了嗎？”虎子猛地睜眼，沖到院子里，卻只看見月光灑在院中的黃鼬尾法器上，泛著清冷的光。他知道，或許是黃皮子的殘魂，又或許是自己的執念，但那些跨越半世紀的恩怨，在歲月流轉中，終歸是慢慢沉淀，化作東北土地上，人們口口相傳的靈異傳說，也成了他人生里，無法抹去卻又珍貴的一段經歷。

后來，虎子在一次除祟途中，救下一個被邪物糾纏的年輕書生。書生感恩戴德，執意要拜他為師。虎子本想拒絕，可看著書生眼中的執著，想起自己當年偷師爺爺的模樣，便點了頭。自此，山林間多了一老一少兩個身影，黃皮子討封的故事，也在師徒倆的講述中，添了新的傳承意味，像是一段舊的因果，又開啟了新的緣分。

有一回，師徒倆在黃仙冢附近遇到蹊蹺事兒，冢旁的夜交藤突然瘋狂扭動，藤蔓抽打地面，像是在警示什么。虎子運轉道法查看，竟發現地下有股微弱的妖力波動，似是當年黃皮子殘魂未散，又在作祟。他忙讓書生布置簡易法陣，自己則取出《茅山祛魅錄》，再次鎮壓。一番折騰后，妖力平息，夜交藤也恢復了平靜。虎子望著黃仙冢，輕聲說：“前輩，恩怨已了，莫再執著。”說罷，對著黃仙冢深深一拜。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過著，虎子的故事，隨著他的腳步，在東北這片土地上傳開。有人說他是活神仙，能降妖除魔；也有人說他身上有股子執念，和當年那只黃皮子一樣。可虎子自己清楚，他不過是守著一段過往，守著爺爺的教誨，守著這方土地的安寧，讓那些靈異傳說，有個溫暖的延續。

直到有一天，青玄道爺派人送來消息，說青玄觀里的古老典籍有關于“五通妖法”的新記載，或許能徹底化解虎子體內殘留的隱患。虎子帶著書生，踏上前往青玄觀的路。這一路，又遇到不少邪祟搗亂，師徒倆配合默契，一一化解，書生的道法也在實戰中日益精進，虎子看在眼里，欣慰不已，覺得自己的本事，總算有了傳承。

到了青玄觀，虎子才發現，這些年，青玄道爺一直在研究如何徹底根除“五仙教”殘留的邪祟之力。而關于他體內的“五通妖種”，典籍里記載，唯有找到當年黃皮子修行的“聚仙洞”，用洞中仙氣凈化，才能徹底消除隱患。

于是，虎子、書生和青玄道爺，三人踏上尋找“聚仙洞”的旅程。在長白山深處，他們歷經艱險，闖過迷霧陣——陣中迷霧繚繞，方向難辨，稍有不慎就會陷入無盡循環；跨過斷魂崖——崖壁陡峭，下面是深不見底的峽谷，狂風呼嘯而過，仿佛要把人卷下去；終于找到隱藏在山體中的“聚仙洞”。洞內仙氣繚繞，可也有殘留的妖物守護，這些妖物是當年“五仙教”豢養的，雖沒了主，卻依舊兇殘。一番惡斗后，虎子進入洞內，用《茅山祛魅錄》引導仙氣，緩緩凈化體內隱患。

當虎子再次走出“聚仙洞”，只感覺渾身輕松，胸口的抓痕也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他知道，這場跨越半世紀的恩怨，終于真正畫上了句號，自己也算是給爺爺、給趙家、給那只黃皮子，一個交代。

回到趙家村后，虎子把自己的經歷詳細整理成篇，傳給書生，也傳給后人。而那只黃皮子的故事，還有爺爺、青玄道爺的故事，都成了東北靈異傳說里，一段獨特且完整的篇章，在歲月中，被不斷訴說，不斷傳承，就像山林里的風，永遠不會停，那些故事，也永遠不會被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