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椒鹽是被一陣穿堂風(fēng)凍醒的。

那風(fēng)帶著一股子陳年老灰和木頭腐朽的霉味，直往她骨頭縫里鉆。她一個激靈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是她那堆滿了甲方文件的出租屋天花板，而是一片烏漆嘛黑、蛛網(wǎng)縱橫的房梁。身下硬邦邦的，硌得慌，低頭一看，是張鋪著薄薄一層、濕乎乎的稻草的破木板床。

“我哩個乖乖……”她下意識地嘟囔了一句，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股陌生的、濃重的河南腔調(diào)。

腦子像是被灌了鉛，又沉又痛。最后的記憶碎片是電腦屏幕上那個改了九九八十一遍的PPT方案，還有甲方那個油膩中年男隔著電話線噴過來的唾沫星子：“不夠大氣！不夠靈動！我要的是那種……那種五彩斑斕的黑！懂不懂？五彩斑斕的黑！”

五彩斑斕的黑？

虞椒鹽當時就覺得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眼前一黑，心口絞痛得像是被鐵鉗子狠狠擰了一把。再睜眼，就擱這兒了。

她撐著酸軟無力的身體坐起來，環(huán)顧四周。好家伙，這地方比甲方老板的心還黑還冷。四壁徒然，窗戶紙破了好幾個大洞，呼呼往里灌著冷風(fēng)。墻角堆著些看不清原貌的破爛家什，唯一算得上“家具”的，就是她身下這張破床和床邊一張三條腿、用半塊磚頭墊著的破桌子。

肚子咕嚕嚕一陣雷鳴，餓得前胸貼后背。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在屋子里逡巡，最后落在了破桌子上。

那里，孤零零地躺著一個東西。

一個饅頭。

一個灰撲撲、硬邦邦、表面長著可疑綠色絨毛的饅頭。

虞椒鹽的胃一陣抽搐，不是饞的，是惡心的。這玩意兒，狗看了都得搖頭吧？可那磨人的饑餓感像無數(shù)只小爪子撓著她的五臟六腑。她掙扎著挪下床，腳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凍得一哆嗦。挪到桌邊，顫巍巍地伸出手，拿起那個饅頭。

嚯！入手沉甸甸、硬邦邦，跟塊板磚似的！

她掂量了兩下，悲憤交加，一股無名火蹭地冒了上來，對著空氣就開始輸出，那口河南話比原身還溜：“弄啥嘞？！五彩斑斕的黑？你咋不上天跟太陽肩并肩嘞？！老娘改方案改到心梗，就為了伺候你個龜孫兒？現(xiàn)在倒好，給整這破地方啃這發(fā)霉的板磚？我哩個乖乖，這甲方是閻王爺派來索命的吧！”

罵完還不解氣，她舉起那硬饅頭，作勢要往地上摔，可舉到半空又停住了。摔了它，自己吃啥？這冷宮，看著連耗子都餓跑了。

最終，生存的本能戰(zhàn)勝了憤怒和惡心。她閉著眼，狠狠心，對著那長毛的地方吹了吹（雖然沒啥用），然后張開嘴，用后槽牙使勁兒啃了下去。

“嘎嘣——”

一聲脆響，差點沒把她牙崩掉。

饅頭紋絲不動，只在表面留下兩道淺淺的白印子。

虞椒鹽捂著腮幫子，疼得眼淚汪汪，看著手里這塊“兇器”，徹底絕望了：“這日子沒法過了！甲方害我！甲方誤我啊！”

就在她對著饅頭哀悼自己悲催命運時，門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很輕，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椒娘娘？椒娘娘您醒著沒？”一個壓得低低的、帶著濃重東北大碴子味兒的聲音從門縫里擠了進來。

虞椒鹽一愣，椒娘娘？誰？叫我？

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那扇破破爛爛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條縫，一顆圓溜溜的腦袋探了進來。是個小太監(jiān)，看著年紀不大，臉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透著股機靈勁兒，就是身上那太監(jiān)服洗得發(fā)白，還打著補丁。

小太監(jiān)看見她手里舉著饅頭、齜牙咧嘴的造型，明顯嚇了一跳，隨即又松了口氣似的，麻溜兒地閃身進來，反手把門掩上。

“哎喲我的娘娘誒！您可算醒了！嚇死奴才了！”小太監(jiān)拍著胸口，一口東北腔說得賊溜，“您都昏睡兩天兩夜了！福豆我啊，是提心吊膽，生怕您有個好歹！這冷宮地界兒，您要是真……那啥了，估計都沒人知道！”

福豆？虞椒鹽腦子里自動蹦出設(shè)定——冷宮小太監(jiān)，東北話十級，副業(yè)說書。

她放下饅頭，揉了揉還在隱隱作痛的腮幫子，努力適應(yīng)這魔幻的現(xiàn)實：“福……福豆？我這是……咋了？”

“嗨！您不記得啦？”福豆湊近了些，壓低聲音，一臉神秘兮兮，“還不是因為那十三香小龍蝦！您說您，饞啥不好，非要去御膳房順那玩意兒！結(jié)果可好，被皇后娘娘逮個正著！說您失心瘋，穢亂宮闈……啊呸，是偷竊御膳！這不，就給貶到這鳥不拉屎的冷宮來了！”

十三香小龍蝦？穢亂宮闈？虞椒鹽嘴角抽了抽。原主這“瘋貴妃”的名頭，敢情是這么來的？為口吃的，值當嗎？

“那……這饅頭？”虞椒鹽嫌棄地用兩根手指捻起桌上那塊“板磚”。

福豆一看，小圓臉皺成了包子：“哎喲喂！這都啥時候的玩意兒了？餿了吧唧的！娘娘您可千萬別吃！等著啊！”他說著，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露出里面兩個還算白凈、冒著點熱氣的饅頭，還有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

“奴才剛?cè)ド欧磕沁呿槨〔皇牵穷I(lǐng)的！還熱乎著呢！您快墊吧墊吧！”福豆把東西推到虞椒鹽面前，一臉殷勤。

看著那白胖的饅頭，虞椒鹽感動得差點哭出來。這才是人吃的啊！她抓起一個，也顧不上形象，狼吞虎咽地啃了起來。干硬的饅頭噎得她直翻白眼，福豆趕緊遞上旁邊一個豁了口的破碗，里面是半碗涼水。

“慢點兒吃，娘娘！沒人跟您搶！”福豆看著她那餓死鬼投胎的樣兒，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您放心，有福豆在，指定不能讓您餓著！雖說咱這冷宮是偏了點，但奴才路子野啊！以后啊，奴才給您講《冷宮密辛》解悶兒，保管比那戲臺子上唱的還精彩！”

虞椒鹽就著涼水，總算把饅頭順了下去，長長地舒了口氣，感覺活過來了大半。她看著眼前這個圓臉小太監(jiān)，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行吧，穿都穿了，瘋妃就瘋妃吧，至少還有個活寶小太監(jiān)陪著。

“福豆，”她抹了抹嘴，一臉嚴肅，“以后，咱的目標就一個！”

“啥目標？娘娘您說！”福豆挺起小胸脯。

虞椒鹽往后一倒，癱在那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望著破敗的房梁，眼神無比堅定：“躺平！擺爛！當一條與世無爭的咸魚！誰也別想耽誤咱曬太陽！”

福豆眨巴眨巴眼，消化了一下這咸魚宣言，然后用力點頭：“中！娘娘說啥就是啥！咱就躺平！誰讓咱起來，咱就跟誰急！”

虞椒鹽滿意地閉上了眼。冷宮就冷宮吧，至少清凈。甲方?jīng)]了，PPT沒了，五彩斑斕的黑也沒了……挺好。

就是這床，實在太硬了。她硌得慌，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想，要是能點個外賣就好了……胡辣湯，多加胡椒和醋，配上油饃頭……（吸溜…）這樣想著，椒鹽的哈喇子都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