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提米安將那個手制工藝品送到西塞羅面前時,緊張得都快暈厥過去了。
凱洛斯忍不住發問道:“他們怎么會選你過來?你看起來都快嚇死了。”
提米安瞪大雙眼,憋紅了臉,試圖解釋自己完全能肩負起這份工作。但糾結半天也只是訥訥地嘟囔著:“……我沒有。”
凱洛斯失笑道:“在我面前沒必要這么緊張,西塞羅……閣下,應該也不會指責你的,對吧?”他看向西塞羅,對方同樣點了點頭。西塞羅的眼睛是紫色的,凱洛斯記得在學校時,課本上曾提到相距不遠的聯邦飛地——拉克賽特納(Luxaeterna),相傳這顆G型主序星會穩定地散發一種獨特的輻射,導致星系的居民的虹膜呈現出紫色和玫紅色。
“拉克賽特納人?”送走緊張兮兮的提米安后,凱洛斯忍不住好奇地發問。
這時西塞羅已經轉過身,走到墻面嵌著的架子前。他指尖在架子側面的觸控區輕按,淡藍色的蜂巢狀能量波紋從他手指觸碰的位置向四周擴散,原本閉合的格層緩緩彈出半格。
“是的,”西塞羅回應道,“在航道關閉之前,我從故鄉來到諾摩西娜的埃里奧斯科學院進行學習,但在我學習結束之前,航道就被關閉了。”
航道關閉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雖然對議會享受的延壽科技早有預料,但實際聽到議員現身說法還是挺意外的。凱洛斯看x向西塞羅打開的那個柜子,這間本該只擺著一張制式會客桌的空曠空間里,沿墻立著好幾排合金架子——架子邊緣都泛著和觸控區一樣的淡藍微光,上面滿滿當當擺著各種小玩意:有裹著銅色導線的小型機械,齒輪裸露在外卻不見傳動痕跡,湊近能聽見細微的電流聲;有懸浮在半透明基座上的全息相片,畫面里是模糊的星云輪廓,隨氣流微微晃動;還有些通體泛著磷光的幾何塊,凱洛斯瞇眼細看,能看見塊體內部流轉的光點,西塞羅關閉柜子的時候,手無意間穿過了那片幾何塊,那個東西看起來只是像膠體一樣波動了片刻,隨后恢復原狀——這些東西,他連名字都叫不出來。
“來,先坐坐吧!”西塞羅朝著他招了招手,轉身取出兩份茶飲——杯身是泛著啞光的輕質合金,杯口邊緣凝著極細的水珠,不知是哪種植物萃取的飲品,飄出淡淡的清苦氣味。
凱洛斯掃了眼腕部終端,時間顯示離議會全體會議開始還有一個半小時。喝杯茶,聊會天……反正有的是時間。他伸手接過杯子,指尖碰到杯壁時傳來恰到好處的溫感。雖然自己更喜歡口感刺激的合成酒飲,但現在不是挑剔的時候。
保守派和學院派雖理念有別,但并不是針鋒相對的關系——至少明面上不是。凱洛斯輕呷了一口,心里祈禱自己的擅自拜訪不會被當成日后的把柄。
兩人各自落座后,會客室里靜了片刻,只有通風系統偶爾送來一陣帶著金屬涼意的氣流。西塞羅先開了口:“很高興你能帶提米安過來,那孩子一直都比較容易緊張。”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杯沿“看來保守派的決定,偶爾還是有正確的時候。”說到這,他笑了一下,笑容轉瞬即逝。
“不過你很快就會學到關于保守派的一切了,很多事情你還不了解——最高議會從來都不是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的地方。”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墻面投影的靜態星圖,那是深空探索被議會以資源限制為由凍結之前,最后掃描的一片星域——學院派甚至還沒來得及給它起一個名字。“雖然有新成員加入是件好事,但……老實說,如果這代價是損失一個有識之士,我寧愿你盡早離開這里。”這位外表只比凱洛斯年長幾歲的議員眉眼間竟浮出了一絲憂慮之情。
“別擔心,我一直都是個聰明人,我知道該怎么辦。”凱洛斯呷了一口茶,舌尖觸到比住處更清冽的口感——他住處的茶飲多是合成基底,沖調后總帶著淡淡的金屬味。不過他還是更念著從前那罐加“料”的私釀烈酒,一口下去足以把人“擊倒”。只是終端里至今存著醫生的警告彈窗,自那次從急救室醒來后,自己就再也沒機會碰了。“他們會發現我比看起來要難纏得多。”
西塞羅笑了一下,低頭繼續喝茶。會客室的空調系統送進微風,吹得墻面投影的星域圖邊緣微微發虛,淡藍色的星點在兩人之間緩慢流轉。
日后回想起來,那天應該還談過很多——談議會數據庫里逐年攀升的階級固化指數,談下層區那些被標記為“低價值”的居民檔案,談如何在制度修訂案里加入個體價值評估模塊,引導那些心如死灰的人重新看見自己的獨特之處……但這一天過去后,凱洛斯翻遍記憶,唯一能清晰想起的,只有那杯不算太無味的茶飲,以及杯壁殘留的、不同于合成品的自然植物香氣。
當凱洛斯走進議會大廳時,大多數人都已經到了。
大廳中央的議事區呈弧形展開,600多個議事席位以精準的數學規律環形排列,象征著公平公正。每個固定席位旁都裝著嵌入式全息終端——屏幕亮著淡藍色的待機光,偶爾有入座議員進行啟用,手指劃過屏幕,調出待議法案的縮略頁。
托了議員終身任職的福,議會登記在冊的議員直到天幕加入時已經有近千人,除了手里有足夠“砝碼”的議員,其他議員只能每天趕在晨禱鈴響前過來:晨禱開始時,先占到空位的人將手掌按在終端感應區,就能鎖定當天的使用權。
沒錯,晨禱。
凱洛斯站在入口處看了一眼,幾名議員正對著面前懸浮的半透明影像低頭——那是始源眾神的“長子”普里穆斯?奧狄奧的神像投影,他是眾神信仰里毫無疑問的主神,象征著最初,理性和純粹。
正在祈禱的議員將手按胸口念著簡短禱詞,語氣平淡得像在核對日程,天知道這幫平時連宗教典籍都懶得翻的家伙,怎么會愿意用這種方式占座,仿佛真成了虔誠的信徒。
凱洛斯自己不過是個昨天入職的新晉議員,沒資格在一層議事區停留,只能沿著側面的傳送梯上二層旁聽席。二層是環形看臺,座椅是可調節的合成纖維材質,他找了個靠舷窗的角落坐下,剛把腕部終端調成靜音模式,旁邊的議員就湊了過來——對方手里捏著根沒拆封的便攜能量棒,聲音壓得很低:“歡迎,議會已經很久沒有新人了。別被領袖派義正言辭的樣子給騙了。”他頓了頓“你得知道一點,在這里的任何一個人——包括你自己——都不會是百分之一百懷抱著崇高目的而來。”
說這話時,他不動聲色地抬了抬下巴,指了指旁聽席另一側的幾名議員。凱洛斯順著方向看去,能看見那幾人胸前別著領袖派的銀色齒輪徽章,他們的終端屏幕亮著統一的深紫色光——那是領袖派內部通訊的專屬頻段。“想想你在成為議員后得到的一切,孩子,領袖派可不會給予你那些,”對方拆能量棒的動作沒停,“他們只在想著如何推翻現有的資源分配制度,顛覆這一切……簡單來說一句話:離他們遠點,明白嗎?”
好吧,這就開始了?
凱洛斯想起在當選議員之前就聽說過關于“議會會議實際上只是保守派和領袖派之間的爭吵”這樣的冷笑話,他盡量不讓自己笑的太過分,只是讓它看起來“友善一些”,好來掩蓋掉自己的真實表情:“啊……當然,我知道。”沒錯,給他一個平和的假象,然后在配合一句“知道了”,而不是什么明確的回答……凱洛斯對自己的表現十分滿意。
很快,其他的議員們陸陸續續地到達議會大廳,西塞羅是學院派的黨鞭——或者說,首領。像這樣的人通常也被稱為“前座議員”,即便不來進行晨禱也有屬于自己的專座。
在日常會議的辯論(或者說爭吵)開始之前,還有些時間,可以讓議員們閑聊。陸續有更多的人來了,不過幾名前座議員已經基本到齊,會議也差不多可以開始了。
在前座議員們為了是興建全新的高架路,還是提升底層公民的醫療福利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凱洛斯自己另有想法。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凱洛斯心想。在此之前,最重要的是先爬到一個合適的位置。
凱洛斯從一開始就挑了個好座位,可以讓他斜倚在一邊的扶手上而不被其他人發現。他知道自己如果想要變成前座的一員,除了每天早起之外,還有就是和自身所在黨派的黨鞭建立起“友好而深厚”的關系。議員本身代表著各自不同選區的利益,盡管如此,但其所能行使“議會特權”的區域卻是流動的。關于議會的傳聞之一,就是議員間會用自己能行使特權的區域作為交換的籌碼,從一整座環軌行省到下屬市鎮的片區都可以作為“砝碼”來使用。像極了一群忙著瓜分整塊糖餅的螞蟻。
當然,籌碼的價值并非相同的。通常北部行省的區域相比南部而言要更具有“價值”,但也有一些例外——例如說被盧基烏斯議員給收入囊中的費布里卡托姆·費羅克斯(Fabricatum Ferrox)——這座重工業行省負責了所有重武器軍備和主要的民用重工業產線。據說費羅克斯的維吉斯巡邏隊裝備精良得超過了防衛軍的基礎配給,完全違反了《維吉斯武裝法案》!
凱洛斯決定先把思考的事情放一放,注意力回到會議的內容上來。
會議的內容是關于即將到來的年度議員巡回演講——一個自舊戰爭結束后的慶祝日發源的傳統——包括路線定制和沿途的安保措施……各種讓凱洛斯聽起來就覺得腦門子發燙的項目。作為近期新聞的頭條,凱洛斯被特別要求在每一座城邦都進行一次至少5分鐘的演說。
這聽起來就十分可怕,甚至讓凱洛斯感到不帶任何防護措施去輻射區的海水里游泳都要比這簡單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