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克斯隨著其他同僚前去86號礦井，礦井管理人沒有下去，也不讓他們下去。

“我已經讓他們去指認誰在附近出現過了。”管理人說“人選很快就會被帶過來。”這話讓菲利克斯感到有點奇怪：“我們還什么都沒說呢，他們該怎么去指認？”

管理人愣了一下，隨后感到啼笑皆非般的搖了搖頭：“這可是武爾卡尼斯，先生。”

短短數日，科爾杜斯又一次被“請”到了執行官辦公室。不過和上一次不太一樣，警務局的局長也在。

“最高仲裁院準備介入這件事。”自從兇案發生以來，執行官的臉色從沒有好過，現在更是難看到幾乎要將人撕碎的地步。“你們最好是弄清楚是哪個不懂規矩的小兔崽子把消息賣給了媒體！”

“關于這一點，”局長示意了一下科爾杜斯“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了吧？治安官。”

就算沒有點名道姓，發現兇案的菲利克斯也已經成為了他們的眼中釘。

鑒于武爾卡尼斯的兇案只有30%會在當天被發現，以及執政官身上的傷口痕跡。毫無疑問，就像自己所知道的，執行官和局長都知道是誰干的。或許他們準備讓執政官“缺席”一段時間，對外宣稱執政官機體抱恙，最后再以“執政官不幸病逝”作為埃里奧斯環球時報的頭版頭條。如果這么做，除了執政官和他所支持的下層階級，對于雷菲諾姆·武爾卡尼斯的其他人——甚至最高議會——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但問題在于，遺體被發現，甚至被媒體所知，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是，長官，我會確保他去一個更加‘合適’的崗位。”

“是讓他滾的越遠越好！”執行官咬牙切齒，開除會牽涉到的文件太廣，甚至需要向上報備開除原因，把人調去不受歡迎的崗位是最好的處理方案。隨后，執行官將話題轉回了案件上。“我說過要盡快解決，你們最好是已經有結果了。”

“我已經派遣人手去86號礦坑逮捕嫌疑人了，”科爾杜斯回答。“我有理由相信，也許是某個不受歡迎的礦工偷偷帶走了自己工作時使用的手持式激光采礦器，出于報復心理準備隨機殺人，只不過，我們尊敬的執政官太過于想要傾聽底層的聲音，所以不幸成為了目標。畢竟……采礦器可以造成同樣的傷口。”

執行官滿意地點了點頭，補充道：“雖然我們已經有了主犯，但還不夠，得讓最高仲裁院和議會知道我們在‘嚴肅對待’整件事。所有相關人員都需要被追責——包括礦井管理人和執政官的警衛。”

執行官一邊說著，一邊在一張預寫了固定內容的數據晶板上填入對應信息。“這是逮捕許可。”他將數據晶板輕輕扔在了桌上，警務局長沒有動手，反而看了科爾杜斯一眼，科爾杜斯只好伸手將它接了過來。

等菲利克斯和其他人回到警局的時候，他們帶來了一個身材矮小的礦工，據說他是自愿站出來的，因為管理人告訴他們，如果沒能選出一個人，整個86號礦井的供能和報酬將被切斷。那個礦工看起來神色漠然，身體上還有著裝飾性的紋身。這樣矮小的家伙為什么會被分配到礦井之中呢？

菲利克斯沒有參與審訊，在他向外走的時候，發現科爾杜斯帶著人抓來了另一個衣著看上去更加整潔，身材高大的人。菲利克斯隱約記得那好像是執政官的警衛，他帶著手銬，被塞進了另一個審訊室，幾名帶著警棍的警務人員負責他的審訊。

科爾杜斯停在了菲利克斯的跟前，神態嚴肅。“過來。”治安官示意他跟著自己去辦公室。但菲利克斯卻忽然產生了一股厭惡，他不想過去。科爾杜斯看著他，等待了片刻后，重復道：“來我辦公室一趟。”

菲利克斯依然沒有動。憑什么？他想。

科爾杜斯終于沒有耐心了，伸手抓住菲利克斯的衣襟，將他拖進了辦公室。在門關上之后，動手簽下了一份調職書。

“你會被調去其他的崗位。”

“為什么？”菲利克斯問“我做錯了什么？”

“不，”科爾杜斯在調職書的最后留下了自己的數字簽名，然后將它遞給菲利克斯。“你什么都沒做錯。”

“‘因為這里是武爾卡尼斯’？”

“這就是答案。”

菲利克斯盯著那張寫有調職書的數據晶板，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接過來，還是干脆就不干了。原以為在結束學習，正式入職之后，自己可以做些有意義的事情。但這就是現實給自己的回答。

“我不干了。”他盯著數據晶板張口道。

“你沒有權力做出選擇。”科爾杜斯繼續維持著自己的動作，等著菲利克斯接過手中的數據晶板。

“為什么？”菲利克斯尖銳地反問“這寫在了律法之中？”

“只要你是埃里奧斯人，你就得服從。”科爾杜斯站了起來，將數據晶板塞進他的手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辦公室。

最高仲裁院派遣的調查人員在拿到了調查報告后便被送走了，但這并不足以打消最高法官卡修斯的懷疑，他要求繼續調查，以還原真相，但遭到了議會的拒絕。他們不愿意將經費繼續消耗在一個已經結束的案子上——哪怕它看起來疑點重重，但只要提交的報告是正確的，就不會有人提出質疑。

“我要離開了。”在行政設計部，卡修斯找到了正在為即將到來的年度巡講制作宣傳材料的西塞羅。鑒于沒有哪個設計人員愿意冒著得罪保守派議員的風險，這份設計工作被推給了一個只會對圖像文字進行簡單排版的奧托克斯。

“因為凱德執政官的案件？”

盡管已經教過好幾遍了，但那個奧托斯克(Autosk)依舊做不好，西塞羅只好耐著性子又重復了一遍步驟。

作為黃金時代的遺產之一，奧托斯克具有和人極為相似，甚至更加完美的外觀，同時忠心耿耿，精密的內部電路構成的意識模塊和仿生外觀讓它們成為了完美的仆從。只不過，現在能夠制造奧托斯克的產業線屈指可數，而核心部件所需的材料來自外星系，在深空探索幾乎全面停擺的現在，這些奧托斯克被嚴加管控。

“那是兩個被拉出來的替罪羊——只是因為他們根本不想調查下去！”

“你得想清楚，”西塞羅轉過身，嚴肅地看著他“當你真的離開了，最高仲裁院毫無疑問會落在議會保守派的手里。”

“已經沒有區別了，”卡修斯搖了搖頭“我現在甚至沒有權力重啟調查！”

“你知道的，議會向來不喜歡額外開支。”西塞羅停頓了片刻“離開了英佩拉之后，你打算去哪呢？”

“雷菲諾姆·武爾卡尼斯，”卡修斯說“查清楚整件事。如果凱德還活著，他一定不愿意有無辜的人被牽連進來。”

“愿你能查到真相。”西塞羅點了點頭“但我懷疑這件事會和議會……或者某些上層精英牽扯上關系。畢竟凱德是唯一明確支持下層公民，甚至不在乎個人前途的執政官了——這足夠激怒他們所有的人。”

“我可不覺得自己是‘上層’。”卡修斯糾正道。

“所以我們沒有被激怒。”西塞羅順著他的話回答道。這時，那個奧托克斯終于完成了自己的排版工作，一邊讓出了屏幕，一邊抬頭看著他們。

和其他或有著自己搭檔或所屬的奧托克斯不同，這個名叫“塞萊斯特(Celeste)”的奧托克斯的神態中總是凝固著一種純粹的笑意，而精神監控委員會周期性地對她進行額外評估的重視程度也遠超于對其他奧托克斯。

“你要和我一起走嗎？”卡修斯看向那個奧托克斯，鬼使神差地問了句。他不指望自己能得到回答，畢竟從表現來看，這個奧托克斯的知性可能并不比一臺清潔機器好到哪里去。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對方那原本近乎空白的笑意之中有了別的神態。首先是驚訝，隨后是疑惑，最后變成了略帶歉意的拒絕。

她是憑著個體意志選擇留下來的。

“那好吧，”卡修斯點了點頭，他尊重對方的選擇“祝你們好運，西塞羅，還有……塞萊斯特。也許我們以后還會再見的。”

他要趕在下一次例行會議之前離開英佩拉。

在最高仲裁院的調查人員帶回報告的時候，再稍晚一些，最高統帥也得到了副本。

“你怎么看？”在快速閱覽一遍報告內容后，他將記錄了報告的數據晶板扔給了凱洛斯。

“我？”凱洛斯接過數據晶板，認真看了一遍。通過這些天的學習，他已經大體知道了整個位階制度的運轉邏輯和它的弊端，以及從中應運而生的法則——盡管他并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要學習這個。“這個結果算是……理所當然吧。畢竟動手的是議會的人，當然不能把替自己賣命的家伙給關起來。”

“告訴我原因。”

“且不說動機是否合理，報告中提到了致命傷是采礦器造成的，并聲稱礦井‘對采礦器的管理疏忽’。這意味著整個采礦工作的流程是——礦工進入礦井，然后領取采礦設備，投入工作，在結束后，歸還設備。考慮到報告里還提到調查的線索是根據采礦器的失竊才找到了‘嫌疑人’——姑且稱他是‘嫌疑人’——說明每個設備登記了固定的使用者。如果是預謀犯案，那么他一定是為了爭取到什么，才這么做的。更別說在犯案之后還正常上班了。如果是沖動犯案，那么受害目標應該同樣是另一個礦工，而不是執政官。對于多數正常的個體而言，殺人動機只會產生在朝夕相處的人身上。當然了……”凱洛斯露出悻悻的表情“如果非得說是他精神障礙的話，那完全是打算惹惱人事公會。我不覺得他們會蠢到對自己人開槍。他們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主謀定給了凱德執政官身邊的人——他的警衛。”

最高統帥點了點頭，提出了第二個問題，恍惚間，凱洛斯覺得自己正在考試。

“為什么議會要除掉凱德？”

“凱德和他們——或者說，是除了底層之外的其他階層——利益相悖。凱德知道這一點，但還是堅持要發起改變，這讓議會別無選擇。”

“你會怎么做？”

“改變需要時間，以及其他階層的支持……”凱洛斯停頓了片刻，然后搖了搖頭“請原諒，我想不到辦法。大部分人都不愿意犧牲自己的利益。議會只是代表了他們發聲……除非，有什么事情能夠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并且切身體會到到現有制度最終會帶來什么后果。”

“是的，沒錯。”最高統帥仿佛就是在等著這個回答。“在之前，議會通過了讓月衛一號和二號作為獨立選區的議案。這就是你被召回學習這一切的原因。”

凱洛斯錯愕地看著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大概宕機了幾分鐘。

“什么？等等，我怎么能——”

“你還有半個月的時間說服自己接受這一項任務。”最高統帥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凱洛斯。“這是命令，你無權拒絕。在你完成了之后，賽勒斯會在武爾卡尼斯完成剩下的部分。”

凱洛斯只是聽過這個名字，它屬于情報部門的創始人，與累累命案關聯頗深。但最高統帥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布局的呢？他不敢細想。

“我……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回答問題是一回事，實踐又是另一回事了，凱洛斯由衷地希望最高統帥可以換個人選。

“深入他們之中，成為議會的核心，想要用什么手段都隨便你，”最高統帥說“贏得信任，加入他們，最后化為利刃……將他們摧毀在自己的巢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