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像帶了刀子，呼呼地往人骨頭縫里鉆，刮得臉頰生疼。鵝毛大雪漫天紛飛，沒一會兒就把天地裹得一片白。
老槐樹枝椏光禿禿的，枝上積著厚雪。樹下，幾個孩子裹著單薄的舊衣，緊緊蜷縮成一團取暖。最邊上的男孩凍得牙齒打顫，小臉泛著青，聲音也發著抖：“冷……冷死了……”
“別吵！”女孩突然伸手捂住男孩的嘴，指尖凍得發僵，聲音壓得又急又低，“這話要是傳到國君耳里，你不怕掉腦袋嗎？”
男孩猛地把她的手扒開，凍得泛紅的眼眶里滿是氣性，牙齒還在不受控地打顫，卻硬撐著拔高了點聲音：“我有說錯嗎？這寒冬里連口熱粥都喝不上，難道還要我們憋著不說？”
一個扎著雙丫髻的小女孩連忙上前拉住兩人，凍得發紅的小手攥著他們的衣袖：“行了行了，都別吵了！我聽我娘說，咱村里那個墨子棄，就給她娘守了一天孝就要走，真是個沒良心的不孝子！”圍坐的孩子們聞言，都縮著脖子點了點頭，眼里滿是認同。
忽然，一道清朗朗的聲音插了進來：“我倒覺得，這沒什么。”
剛才喊冷的男孩抬頭一看，見是個素衣少年，當即翻了個白眼，凍得發烏的嘴唇撇了撇：“你懂什么？現在皇家最講究‘孝’字！那墨子棄這般‘大不孝’，別說當大官，搞不好腦袋都保不住！”
少年卻忽然仰頭大笑，笑聲在寒風里傳得清亮：“哈哈哈哈！皇帝昏庸無道，如今又逢災荒，田埂邊、官道旁餓死的人還少嗎？那墨子棄要救的是天下的‘天上人’——是這遍地受苦的百姓，哪會只顧著自家的孝名？”
孩子們聽得一臉茫然，方才拉架的小女孩攥著衣角挪過去，聲音細得像蚊子哼：“哥哥，你……你不怕這話傳到官差耳朵里嗎？”
少年收了笑，眼底亮著光，朗聲道：“你們怕的，不就是我么？我就是你們口中那個‘不孝子’，墨子棄。”
“轟”的一聲，孩子們瞬間慌了神。
“哎呀！我娘肯定做好飯了，我得趕緊回家！”一個男孩說著就往雪地里跑。
“我也是我也是！我爹讓我去拾柴！”其余孩子也跟著嚷嚷，眨眼就散得沒影。
雪地里只剩墨子棄一人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個束著墨色發帶、穿黑衣的少年跑了過來，額角還沾著雪粒：“墨九！”
墨子棄回頭，眼底漾開點暖意：“公輸久。”
公輸久扶著膝蓋喘得厲害，凍得通紅的臉上滿是急色：“累死我了……子棄，你真要走了？不多留幾天嗎？”
墨子棄輕輕搖頭，目光望向遠處白茫茫的天地：“不了，現在就得走。你要跟我一起嗎？”
公輸久立刻擺手，指尖還沾著木屑：“不必不必！比起跟著你四處奔波，我還是更喜歡刨我的木頭、造我的機關。”
墨子棄聞言笑了笑，轉身道：“那我走了。”說罷便踏雪前行，玄色衣袍在白雪里劃出一道利落的痕。
公輸久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一點點融進風雪里，直到再也看不見，才攏了攏衣襟，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墨九踏著殘雪走到湖邊，凜冽的風卷著枯草掠過水面，濺起的漣漪里滿是泥沙，渾濁得連湖底的石子都瞧不見。他望著這一汪渾水，心頭莫名揪緊，像被什么東西攥著，連呼吸都沉了幾分。
“咚”的一聲，后腦勺突然被輕敲了一下，力道不重，卻帶著熟悉的暖意。墨九猛地回頭，見來人一身洗得發白的布袍，須發皆白卻目光清亮，當即怔住，聲音都軟了幾分：“老師……”
墨翟語氣帶著點嗔怪：“你這小子，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墨九更懵了，眉頭微蹙，眼神里滿是困惑：“老師，您怎么會在這兒？我……”話到嘴邊，又不知該先問他為何突然出現，還是先解釋自己匆匆離鄉的緣由。
墨九順著官道走了不過七日，腳下的土路就漸漸換成了平整的青石板——他的家鄉本就緊挨著大乾都城，眼瞧著前方青灰色的城墻越來越近，城門口往來的車馬、吆喝的小販擠得熱鬧，連風里都裹著都城特有的煙火氣。
他下意識摸向腰間的布囊，想取些碎銀先找家客棧落腳，指尖觸到的卻只有空蕩蕩的布面——離鄉時滿腦子只想著盡快到都城尋故人，竟把盤纏忘在了家里的木柜上。
進了城，他尋到一家掛著“悅來客棧”幌子的鋪子，剛掀開門簾，店小二就熱絡地迎上來：“客官里面請！要單間還是通鋪？咱這剛蒸好的肉包還冒熱氣，要不要先墊墊？”
墨九的手還僵在腰間，耳尖微微發燙，難得露出幾分局促，喉結動了動才低聲說：“我……”話到嘴邊，卻實在沒好意思說自己沒帶錢。
店小二臉上的笑瞬間斂了，上下打量墨九幾眼，見他衣擺沾著塵土，手里也沒拎著像樣的行囊，語氣頓時冷了：“客官要是沒銀子，就別占著門口的地兒了！咱悅來客棧可不是施舍的地方，快走快走！”
說著，他伸手推了墨九一把，墨九沒防備，踉蹌著退出門外，門簾“嘩啦”一聲被甩在他身后，隔絕了客棧里的暖光和肉包香氣。
冷風裹著沙塵吹在臉上，墨九攥緊了空蕩蕩的布囊，喉間又干又澀。他在都城舉目無親，想找活計卻連件干凈衣裳都沒有，實在沒別的法子，只能走到街角的老槐樹下，猶豫半天，才紅著臉，小聲向路過的行人開口：“請……請問您有多余的饅頭嗎？我……我一天沒吃東西了。”
可來往的人要么匆匆避開，要么投來嫌惡的目光，有個穿綢緞的公子甚至皺眉啐了一口：“哪來的叫花子，擋路！”墨九的頭垂得更低，手指摳著槐樹皮，指尖泛白，心里又酸又澀——他從前在家鄉雖不算富裕，卻也從未受過這樣的冷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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