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澈那句輕飄飄的“聲音……是不是更清楚了?”像一枚冰針,扎進林溪的耳膜,直刺腦仁。音頻里那剝離出來的、享受般的呼吸聲瞬間有了主人,黏膩陰冷,纏繞上她的脖頸。
她猛地吸進一口走廊冰冷干燥的空氣,壓下胃里的翻攪。
“加強看守!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接觸蘇澈,包括律師——暫時扣留,用程序允許的最大時限!”她的命令又快又急,砸在身后小吳的愕然上。
“林顧問,這……”
“照做!”林溪轉身,眼底是壓不住的寒潮,“另外,給我查秦楓!他現在在哪,落地后見了誰,通訊記錄,銀行流水,一切!”
蘇澈是擺在明面上的幽靈,那秦楓呢?那個電話里語氣躲閃、急于將過去埋葬的童年玩伴?那個在這個節骨眼恰好回國的人?
太巧了。在蘇澈的棋局里,巧合往往是精心布置的餌料。
她重新扎回證物室。那堆從蘇澈暗格里起獲的“童年遺物”被再次攤開。技術科的初步報告乏善可陳,時間磨掉了一切可定罪的痕跡。它們只是存在,沉默地叫囂著某種意義。
她的目光落在那幾張舊照片上。三個男孩,在不同背景前咧嘴傻笑。游樂園的旋轉木馬(第一個現場)、廢棄廠房的鐵軌(第三個受害者發現地)、河堤的護欄(第七個……)。她的心臟猛地一縮。
背景。那些無意中攝入的背景。
“放大!處理這些照片的背景!每一寸!”她幾乎是撲到電腦前。
高分辨率掃描儀嗡鳴,軟件逐幀增強。嘈雜的、褪色的過往被像素強行清晰。游樂園那張,背景遠處,一個模糊的小攤,掛著彩色氣球;廠房那張,角落里有半截歪斜的告示牌;河堤那張,對岸有一棟突兀的紅色屋頂房子。
“交叉比對所有案發現場周邊一公里內的地標、老舊建筑!”
指揮中心的氣氛陡然繃緊。鍵盤敲擊聲密集如雨。
“旋轉木馬現場東南側八百米,十年前有個季節性氣球攤位……”“鐵軌旁的告示牌,內容是廢棄警告,九十年代立在那,去年才拆除……”“紅色屋頂房子還在,是河對岸的老民宿……”
每一條匹配,都像一根冰冷的針,將過去與現在、童真與血腥,殘忍地縫合在一起。這些照片不僅是紀念,是地圖,是預告。
蘇澈早在十年前,就無意間為今天的殺戮標注了地點。
那么,下一個呢?
照片還有幾張。她的手指劃過屏幕,落在一張三個男孩擠在某個水泥管道里做鬼臉的照片。背景虛化,只有管壁粗糙的紋理和遠處一片模糊的綠色。
“這里!識別這個管道和遠處的植被!快!”
“需要時間,林顧問!這類水泥管道在老廠區和新開發區邊緣很常見……”
時間。他們最缺的就是時間。
桌上的內部通訊電話刺耳地響起。距離蘇澈被帶回,不過六小時。
小吳接起,聽了一句,臉色瞬間變了,捂住話筒看向林溪,聲音發干:“林顧問……看守所那邊……蘇澈他……要求單獨見您。他說……”小吳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只說一句話,關于‘鸚鵡學舌的第一個詞’。”
鸚鵡學舌的第一個詞?
林溪的血液“唰”地一下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
那只機械鸚鵡,除了那首詭異的《月亮謠》,它最初,確實重復過另一個短句。那是鄰居姐姐剛把它送來時,笨拙地、反復模仿的一句話。是什么?太久遠了,像蒙著厚厚的灰塵。她只記得那首后來夜夜不休的童謠。
蘇澈怎么會知道?他送的鸚鵡……他當然知道!
他不是在求救,他是在投餌。用一個只有他們兩人知曉的秘密,一個她幾乎遺忘的鑰匙孔。
她去,就是順著他的指引,看向他想要她看的方向。
她不去,就可能永遠錯過撬開他鐵殼的第一道縫隙。
“告訴他,”林溪的聲音穩得出奇,聽不出一絲波瀾,“我十分鐘后到。”
看守所的會面室比審訊室更壓抑。空氣里是消毒水和絕望混合的味道。蘇澈坐在玻璃隔墻的另一面,手銬連著固定在桌上的鎖環。他看起來甚至比在圖書館時更放松,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一直掛著。
林溪在他對面坐下,拿起通話器。冰冷的塑料貼著她的掌心。
“你想說什么?”
蘇澈透過厚厚的玻璃看她,目光像在欣賞一件有趣的藏品。他慢慢拿起他那邊的通話器,貼近唇邊。
“妹妹終于來了。”聲音透過電流,有些失真,那絲輕笑卻更加清晰,“還記得嗎?那只鸚鵡,它學會的第一句話,不是童謠。”
他頓了頓,欣賞著她繃緊的下頜線。
“……是‘哥哥別哭’。”
哥哥別哭。
四個字,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猛地捅進記憶的鎖孔,粗暴地轉動!塵封的盒蓋彈開——那個午后,隔壁傳來的壓抑爭吵,重物落地的巨響,然后是低低的、受傷小獸般的啜泣。她好奇地扒著窗臺,看到樓下角落,那個蒼白的少年蹲著,肩膀微微抽動。她擺弄著嶄新的機械鸚鵡,無意按到了錄音鍵,又笨拙地按了播放。鸚鵡僵硬的聲帶重復出她剛剛聽到的、帶著哭腔的哀求……
不是童謠。是這句話。
后來呢?后來發生了什么?記憶在這里猛地斷層,只剩下一片模糊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和那首開始夜夜響起的、取代了一切的新童謠。
林溪的呼吸停滯了一拍。她握著通話器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
蘇澈的笑容擴大了,那笑容里沒有任何暖意,只有冰冷的、報復性的快感。
“看來想起來了。”他輕聲說,如同惡魔低語,“那后來,它為什么只會唱童謠了呢?”
他微微后靠,目光掠過她,看向她身后的單向玻璃,仿佛能看見外面焦灼的警察,看見那正在瘋狂比對照片地圖的指揮中心。
“對了,提醒一下,”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語氣輕松得像在談論天氣,“照片里的水泥管……速度得快一點。那里的‘娃娃’,好像不太喜歡等人。”
“你——!”林溪霍然站起,椅子腿刮擦地面發出刺耳銳響。
通話器里,只剩下蘇澈那邊傳來的、平穩的、甚至帶著些許愉悅的忙音。
他切斷了通話。
玻璃對面,他依舊微笑著,用口型無聲地對她說了一句話。
林溪讀懂了那唇形。
他說:游戲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