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獎？

頒什么獎？

給誰頒獎？

那經過嚴重失真、卻依舊殘留著某種熟悉腔調的詭異聲音，像冰冷的鐵釘，一根根楔入林溪的耳膜深處。

“嘻嘻……”

笑聲透過電流雜音，帶著非人的癲狂，在她腦髓里刮擦。

頒獎……

眼睛與皇冠。

母親繡在圍裙上的圖案。門背后新刻的標記。殺手頭上那頂粗糙扭曲的王冠。

下一個。

一直就在家里。

一直……就在……

林溪的血像是瞬間被抽干，又猛地被灌滿了冰碴，四肢百骸都發出僵硬的悲鳴。她靠著冰冷的墻壁，才勉強支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父親逐漸冰冷的尸體還躺在幾步之外的沙發上，鮮血的氣味濃重得令人窒息。

老張和周圍的同事顯然也聽到了那段恐怖的音頻，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慘白，驚疑不定地看向她，看向四周，試圖找出聲音的來源。

“信號源！追蹤！”老張對著無線電低吼，聲音繃緊到了極致。

無線電里傳來技術員急促卻絕望的回應：“信號閃爍不定！像是……像是從內部通訊網絡被劫持的！無法定位！”

內部網絡？!

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那個“他”，不僅能輕易侵入他們的系統，甚至可能……就在附近？就在這棟樓里？

林溪猛地抬手，死死按住嗡嗡作響、似乎還殘留著那詭異笑聲的耳機。她的目光卻像被釘住了，無法從玄關門內側那并排的兩個符號上移開——

眼睛與皇冠。

母親……

那個在廠文藝隊、總是溫柔笑著、喜歡繡些小玩意、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的……母親？

記憶的碎片如同海嘯后的垃圾，瘋狂地拍打著意識的海岸。那些被精心修飾過的、溫暖的關于母親的回憶，開始發出龜裂的脆響，底下露出漆黑冰冷的真相。

母親真的只是病逝嗎？在那場導致三個家庭分崩離析的“變故”前后，發生了什么？父親從未詳細說過，總是用悲傷搪塞過去。

那條繡著眼睛和皇冠的舊圍裙……母親繡下它們時，在想什么？那代表著什么？某個只有他們才懂的暗號？某個……組織的標記？

父親臨死前那極致的恐懼……是因為認出了殺手？還是因為……終于意識到了殺手背后那真正的主使？

那個戴著王冠的殺手，是為“皇冠”而來？

那“眼睛”呢？代表著監視？見證？還是……另一個派系？

陳望的簡筆畫里，那個巨大的、拿著染血扳手的、面目模糊的成人身影……畫的或許根本不是某個具體的人，而是這個代號“眼睛”或者“皇冠”的……存在？

蘇澈的仇恨，陳望的瘋癲，父親的死亡……難道都只是這個龐大黑暗陰影下，微不足道的棋子間的互相傾軋？

而她……林溪……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被蒙蔽的棋子？是即將被清除的障礙？還是……

……另一個意義上的“獎品”？

“林溪！”老張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幾乎捏碎她的骨頭，試圖將她從那種可怕的、失神的狀態中喚醒，“你想到什么了？那聲音？！”

林溪緩緩地轉過頭，看向老張，眼神空洞得嚇人，聲音飄忽得像一縷煙：“……頒獎……頒給誰？”

老張被她這狀態嚇到了：“什么頒獎？那是個瘋子！你別被他影響！”

就在這時，一名技術員捧著那個從陳望處收繳的、播放《月亮謠》的老舊錄音機，臉色驚惶地跑過來：“張隊！林顧問！這個……這個錄音機剛才自己……又響了！”

那錄音機此刻安靜地躺在他手里，像一塊沉默的鐵坨。

“響了？什么內容？”老張急問。

“不是童謠！”技術員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是一段……一段很奇怪的對話錄音，聽起來年代更久遠！里面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和一個孩子說話……”

女人的聲音？

林溪的心臟猛地一跳！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

“播放！”她嘶聲道。

技術員手忙腳亂地操作了幾下。

錄音機里傳出一陣更加嘈雜的、帶著老舊磁帶特有嗡鳴的沙沙聲。

然后，一個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聲音很溫柔，卻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令人脊背發涼的刻意和……詭異。

“……寶貝，看，這是‘眼睛’，要永遠看著該看的東西……”（細微的布料摩擦聲）“……這個是‘皇冠’，只有最聽話、最聰明的孩子才能得到……”（輕微的、金屬碰撞的叮咚聲）“……要把秘密藏好……像媽媽教你的那樣……”“……以后……如果有人不聽話……‘皇冠’就會去找他……”“……就像……游戲一樣……好不好？”

錄音到這里，插入了一段極其短暫、卻異常清晰的笑聲——不是一個成年女人的笑聲，而是一個小女孩發出的、銀鈴般的、卻因為語境而顯得無比毛骨悚然的笑聲！

然后，錄音戛然而止。

整個客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聽出來了。

那個溫柔誘導、卻又透著冰冷詭異的女人聲音……

和林溪記憶中早已模糊的、母親的聲音……

有七八分的相似！

而那個小女孩的笑聲……

林溪如遭雷擊，渾身血液徹底凍結！

那笑聲……

是她自己？！

“不可能……這不可能……”她喃喃自語，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脊背再次撞上冰冷的墻壁，無路可退。

母親？游戲？眼睛？皇冠？秘密？

她小時候……到底被灌輸了什么？！她到底……忘記了什么？！

父親知道嗎？他最后的恐懼，是因為這個？

那通改變“規則”的電話……那個威脅陳望的聲音……會不會也是……

嗡——

耳機里的電流干擾音再次尖銳地響起！

那個失真的、非人的聲音又一次鉆了進來，這一次，卻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催促的語調：

“姐姐……”“獎杯……”“已經準備好了……”“來拿呀……”“來……”“……媽媽在等你……”

媽媽……在等你……

最后五個字，像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進了林溪的心臟，并殘忍地攪動。

她猛地捂住耳朵，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

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模糊。

父親的血。破碎的窗。門背后的符號。母親模糊的容顏。童年被篡改的記憶……

所有的一切，最終都指向那個最溫暖、也最恐怖的歸宿。

家。

下一個。

原來從來都不是別人。

頒獎典禮。

一直就在等著她。

她緩緩地放下手，抬起頭，臉上血淚交錯，眼神卻在一片極致的混亂和崩潰中，陡然沉淀出一種令人心驚的、冰冷的空洞。

她看著那扇敞開的、刻著符號的門，看著門外昏暗的走廊。

然后，她一步一步，朝著那片黑暗走去。

“林溪！你去哪兒？！”老張驚駭地想拉住她。

林溪猛地甩開他的手，力氣大得驚人。

她沒有回頭。

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帶著一種徹底燃燒殆盡后的死寂。

“……去領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