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時間仿佛被膠水黏住,每一秒都拖拽著沉重的尾音。
那聲貼著耳垂的輕笑,毒蛇般鉆入林溪的腦髓,盤踞不去。鸚鵡…哥哥?冰冷的金屬手銬,眼前這張蒼白帶笑的臉,與記憶深處那個模糊的、總是躲在陰影里的鄰居家少年的輪廓,猛烈撞擊,炸開一片混沌的白噪音。
她甚至能聞到十年前老廠區空氣里那股特有的、鐵銹和煤灰混合的氣味。
“帶走!”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冷硬,卻泄露出了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顫音。她猛地后退,脊背撞在古老的書架上,厚重的典籍簌簌作響。
兩名干警立刻上前,一左一右鉗制住蘇澈的胳膊。他沒有絲毫反抗,甚至順從地跟著轉身,只是在被帶離座位的那一刻,他回過頭,目光越過警察的肩膀,再次精準地捕捉到她的眼睛。
那眼神里沒有了方才碎裂的瘋狂,又重新沉淀為那種深不見底的平靜,甚至帶著一點惋惜,一點……憐憫?仿佛她才是那個被無形枷鎖困住的人。
那眼神比任何挑釁都更讓林溪窒息。
押送的車門沉重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光線。林溪站在原地,指尖冰涼,耳廓那陣被呼吸拂過的詭異觸感揮之不去。圖書館恢復寂靜,陽光依舊明媚,卻再也照不暖她周身彌漫的寒意。
“林顧問?”小吳小心翼翼地靠近,看著她蒼白的臉色,“您沒事吧?”
“……沒事。”林溪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那股冰寒中掙脫出來,“立刻審訊。另外,申請搜查令,徹底搜查蘇澈的住所,一寸都不要放過!”
——
審訊室的燈光慘白,毫無保留地傾瀉在蘇澈身上。他安靜地坐在金屬審訊椅里,手腕上的銬子反射著冷光。神態放松,甚至有些慵懶,仿佛只是換了個地方思考問題。
林溪和資深刑警老張坐在他對面。老張負責主問,問題犀利,步步緊逼,從不在場證明問到社會關系,再迂回地觸及那三個家庭和過去的變故。
蘇澈的回答滴水不漏。語氣平和,用詞精準,偶爾還會微微蹙眉,似乎努力配合回憶。他承認認識那幾位受害者——“見過幾面,不算熟”;承認案發時獨自在家——“抱歉,沒人能證明,我習慣一個人”;甚至承認去過城西游樂園、東區地下通道——“散心,或者去看點不一樣的風景”。
每一個答案都嚴絲合縫地嵌入了警方已知的邏輯鏈條里,卻又巧妙地停留在邊緣,不構成任何直接證據。他像是一個最高明的舞者,在法律的刀尖上從容漫步。
老張的額頭漸漸滲出汗水。
林溪一直沉默著,目光銳利如刀,試圖剖開那層平靜的偽裝。她注意到一些極其細微的東西:他在描述某些地點時,指尖會無意識地在椅子的金屬扶手上極輕地敲擊,那節奏……隱約熟悉;當老張提到“機械鸚鵡”四個字時,他垂下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唇角那絲若有似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零點一毫米。
他在享受。
享受這場問答,享受老張的焦躁,享受她沉默的審視。
他甚至主動抬起頭,迎上林溪的目光,溫和地問:“警官,還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嗎?我希望盡快澄清誤會。”
那聲“警官”被他叫得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刻意的、拉遠距離的禮貌。
就在這時,審訊室的門被輕輕敲響。小吳探進身,對林溪使了個眼色。
林溪起身出去,帶上門的剎那,隔絕了里面那種令人窒息的平靜。
“林顧問,搜查隊有發現!”小吳的聲音壓抑著興奮和一絲驚悸,“在他臥室地板下面,一個暗格……”
——
蘇澈的住所干凈整潔得不像一個獨居男性的家,甚至有種實驗室般的刻板。直到技術隊員撬開了臥室角落那塊松動的地板。
暗格里沒有兇器,沒有血衣,沒有 trophies(戰利品)。
只有一堆陳舊的東西。
一個塑料小兵人,油漆斑駁;半截紅色的粉筆;幾張模糊的、邊緣卷起的舊照片,是三個小男孩在不同地方的合影;一本小學時代的《自然》課本,書頁里夾著一枚干枯的、脈絡清晰的楓葉。
以及,最底下——
一個褪色的、印著模糊卡通圖案的塑料糖紙,被仔細地壓平展開。糖紙旁邊,是一只同樣陳舊、卻擦拭得很干凈的金屬發條小鳥玩具,上了銹,似乎再也無法轉動。
每一樣東西,都透著一種陳舊的、屬于孩童的普通氣息。
但它們出現在這個暗格里,出現在一個連環命案首要嫌疑人的地板下,就顯得無比詭異,令人頭皮發麻。
林溪戴上手套,拿起那張糖紙。很普通的廉價水果糖,橘子味。她記得這種糖,小時候廠區小賣部里賣得最多。
她的目光移向那枚發條小鳥。金屬冰冷。她嘗試性地擰動發條。
銹死了,紋絲不動。
就像蘇澈那個人,和他那段被塵封的過去。
這些是什么?是紀念?是懺悔?還是……另一種不為人知的標記?
“技術科,全部帶回去,做最詳細的檢驗。”林溪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響起,異常冷靜,“重點檢測上面有無任何生物痕跡,哪怕是最微量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暗格里的東西,那些蒙著時光塵埃的“童年”,像一座沉默的、充滿惡意的墓碑。
轉身離開時,她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新消息,來自一個未知號碼。
屏幕上只有簡簡單單四個字,卻讓林溪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好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