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宸子并未親自送我去外門區域，而是由一位接到傳訊、匆匆趕來的外門執事弟子引領。

這位執事弟子名叫張舟，約莫十八九歲，面容普通，神態間帶著一絲外門老弟子特有的圓滑與倦怠。

他對云宸子極為恭敬，但轉向我時，那恭敬便淡了幾分，多了些公事公辦的疏離。

“陳師弟，這邊請。”

他語氣平淡，“外門弟子居所在凌云峰西側的山谷，我們需乘宗門的‘云板’過去。”

所謂的“云板”，是一種比青靈舟簡陋許多的飛行法器，更像是一塊放大了的門板，上面站了四五個人便顯得有些擁擠。

同行的還有另外兩個剛通過測試、分配至外門的新弟子，一個身材高瘦，名叫孫浩，水靈根八品；另一個稍顯胖碩，名叫趙大牛，土靈根九品。

兩人看向我的眼神都帶著些不易察覺的優越感。顯然，“無品靈根”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云板晃晃悠悠地起飛，高度不高，速度也不快，掠過一座座山峰的腰際。不同于主峰的仙氣縹緲、殿宇輝煌，外門所在的區域顯得樸實甚至有些簡陋。

很快，一片巨大的山谷出現在眼前。谷中密密麻麻建滿了灰墻黑瓦的小院或單間，遠望去如同蜂巢一般。

谷中雖有靈氣，卻遠比主峰稀薄嘈雜。不少穿著灰色外門弟子服飾的人匆匆行走，或扛著木材，或背著藥簍，或切磋對練，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忙碌甚至焦躁的氛圍。

“這就是潛龍谷，外門弟子居所。”

張舟操控云板降落在一個廣場上，指著前方一片院落，“新弟子憑號牌去庶務堂領取身份玉牌、衣物和本月份例。

每人一間單獨居所，這是宗門給外門弟子最基本的保障。”

他頓了頓，語氣略帶一絲告誡：“谷內規矩，不得私斗，違者重罰。

每月初一會在外事堂有筑基師叔講道，平日需完成宗門指派的任務換取貢獻點，貢獻點可兌換功法、丹藥、法器。

每年有小比，排名前列者有晉升內門的希望。”

說完這些，他遞給我一本薄薄的《外門弟子規》和一份簡陋的谷內地圖，便算是完成了引導，轉身離去，態度談不上熱情，但也算盡到了職責。

我握著號牌，先去庶務堂排隊。

發放物資的執事弟子看到我的號牌信息時，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隨手將一套灰色衣物、一塊粗糙的白色身份玉牌以及三塊指甲蓋大小、色澤渾濁的“靈石”和一枚淡黃色的“聚氣丹”扔給我。

“丙字柒叁號房。下月今日再來領份例。”他的語氣不耐煩極了。

我默默收好東西，按照地圖指示，找到了我的居所。

那是在山谷邊緣最偏僻處的一間小石屋，門牌上刻著“丙柒叁”。推開門，里面只有一張石床、一張木桌、一個蒲團，陳設簡單到近乎寒酸，空氣中還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但我已經很滿足了。至少，這里安靜，屬于我一個人。

我將爺爺給的玉佩拿出來，小心翼翼地貼身藏好。又把那三塊下品靈石和聚氣丹看了又看，這就是我修煉的希望了。

休息片刻后，我拿出那本《基礎引氣訣》，這是每個新弟子都能領取的最粗淺的功法。文字晦澀，配著幾幅人體氣流運行圖。我識字不多，很多地方看不明白，只能努力記憶圖形。

夜幕降臨，谷中漸漸安靜下來。

我盤膝坐在冰冷的蒲團上，按照功法所述，嘗試感應所謂的“天地靈氣”。

時間一點點過去，腿腳早已麻木，我卻什么也感覺不到。周圍的靈氣似乎與我隔著一層無形的壁障，難以引動分毫。偶爾有一絲微弱的靈氣被功法牽引，稍一接近我身體，就如同水滴遇到滾燙的石頭般滑開，根本無法吸入體內。

這就是“無品靈根”的桎梏嗎？

巨大的沮喪和無力感再次襲來。照這樣下去，我連最基礎的“聚氣期”第一層都無法踏入，一年后的小比必然墊底，屆時就算云宸師叔也保不住我，恐怕真要去當雜役了。

想到爺爺期盼的眼神，想到雨夜的無助，我咬緊牙關，不肯放棄，繼續一遍又一遍地嘗試。

就在我心神耗盡，幾乎要絕望放棄之時——

嗡……

一聲極輕微、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顫鳴響起。

不是我感應到了外界的靈氣，而是我丹田深處，那枚由啟靈碑具現化出的、一直沉寂無聲的“殘玉虛影”，忽然極其微弱地亮了一下！

隨著這一亮，一股奇異的感覺流遍全身。

并非強大的力量，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知。

我依然無法有效吸收外界那些活躍的、五顏六色的常規靈氣。但是，透過這殘玉虛影帶來的奇異感知，我忽然“看”到了——在這山谷大地深處，在那些無人問津的巖石縫隙里，彌漫著一種極其稀薄、黯淡、沉滯的灰色氣流。

這種氣流，死氣沉沉，幾乎與巖石無異，尋常功法根本不可能引動，甚至都無法察覺！

然而，就在我丹田內殘玉虛影微光亮起的剎那，我體內那少得可憐、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自身元氣，似乎與這種灰色氣流產生了一絲微弱的共鳴？

鬼使神差地，我放棄了《基礎引氣訣》的法門，不再試圖牽引那些活躍的靈氣，而是將全部心神沉入丹田那一點殘玉微光，然后憑借本能，嘗試去溝通、吸引那大地深處的灰色氣流。

過程依舊艱難無比，如同用一根頭發絲去拉動千斤巨石。

但這一次，不再是毫無反應！

一絲絲、一縷縷，比頭發絲還要纖細的灰色氣流，極其緩慢地，穿透了地面，穿透了石屋，艱難地匯入我的身體，最終被丹田那一點殘玉虛影吸收。

殘玉虛影的光芒，似乎因此凝實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絲絲。

而就在灰色氣流入體的瞬間，我全身猛地一沉！仿佛四肢百骸都被灌入了鉛塊，一種無比厚重、凝實的感覺傳來，但同時，我的精神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

這個過程緩慢到令人發指，吸收的灰色氣流量更是微不足道。

但我知道，不一樣了！

我的路，沒有斷！

這看似廢物的“殘玉”，竟然能讓我吸收這種無人問津的、沉埋于大地深處的奇異能量！

我猛地睜開眼睛，疲憊一掃而空，眼中燃燒起興奮和堅定的火焰。

雖然不知道這灰色氣流是什么，不知道這殘玉究竟是什么來頭，但這無疑是我獨一無二的機緣！

云宸師叔說得對，決定未來的，是道心！

我不再沮喪，重新閉上眼，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這種緩慢到極致、卻真實不虛的修煉中，引導著那絲絲縷縷的灰色氣流，匯入丹田。

夜很深了，潛龍谷萬籟俱寂。

丙字柒叁號房內，一個被判定為“無品靈根”的少年，正以一種無人知曉的方式，悄然踏上了屬于他的，布滿荊棘卻注定不凡的道途。

他丹田內的殘玉虛影，在吸收了不知多少縷灰色氣流后，表面那一道最初的裂紋，似乎愈合了肉眼難以分辨的細微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