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室的日子仿佛沒有盡頭,時間的流逝只能用輪班的次數和火口噴發的周期來丈量。阿晴已經逐漸習慣了這里的灼熱、轟鳴和揮之不去的疲憊。她的動作越發熟練,對火候的掌控也日趨精準,甚至能偶爾從孫管事那張焦黃的臉上看到一絲近乎“滿意”的僵硬表情。
然而,適應并不意味著輕松。地火深處的高溫是實打實的煎熬,尤其到了輪值的后半段,口干舌燥、汗流浹背、頭暈眼花仍是常態。補充水分是唯一的緩解方式,但宗門供給雜役的飲水也只是最普通的、略帶土腥味的山泉水,裝在粗糙的大陶缸里,放在地火室入口處,須得自行去取用。
這一日,阿晴當值,正覺喉間干渴得快要冒煙,趁著火勢稍穩的片刻,快步走到入口處的陶缸旁,拿起旁邊的木瓢,舀起一瓢水便迫不及待地灌了下去。
清水入喉,她卻微微一愣。
這水……似乎與往日不同。
入口依舊清涼,卻少了幾分土腥氣,反而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極其微弱的甘洌感。更重要的是,一股淡淡的、若有似無的清涼之意順著喉嚨滑下,竟短暫地驅散了盤踞在胸腹間的燥熱,讓她因高溫而始終有些發悶的頭腦都為之一清。
雖然這感覺轉瞬即逝,很快又被周遭的熱浪吞沒,但那一瞬間的舒爽卻是實實在在的。
是錯覺嗎?
她疑惑地看了看陶缸里的水,清澈見底,與往常并無二致。旁邊另一個同樣來喝水的雜役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抹抹嘴,嘟囔了一句:“這鬼地方,喝水都解不了渴!”并無任何異常反應。
阿晴壓下心中的疑惑,只當是自己太渴了的錯覺。她不敢耽擱,趕緊回到火口旁繼續工作。
然而,從這天起,她發現那入口陶缸里的水,似乎一直保持著那種微妙的、能帶來一絲短暫清涼的甘洌。偶爾幾次,她甚至覺得那水中似乎蘊含著極其微薄、幾乎無法察覺的靈氣,雖然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但對于常年受地火燥氣侵蝕的身體來說,不啻于久旱后的微雨。
她曾暗中觀察,發現其他雜役似乎并未察覺這細微的變化,依舊抱怨著飲水的寡淡和解不了渴。這讓她更加困惑。
她不知道的是,數日前,宗主清虛子“偶然”起意,巡視了丹房區域,并對孫管事提及:“地火酷烈,役者艱辛。長久受燥熱之氣侵蝕,于身體有損,亦影響操控地火之專注。此后,雜役飲水可改用后山‘寒潭’引來的次級靈泉,雖靈氣稀薄,聊勝于無,亦可清心祛燥,算是宗門一份體恤。”
孫管事自然領命稱是,心中雖覺宗主突然關心起雜役飲水這等微末小事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問。寒潭靈泉雖好,但其主脈靈氣充沛,乃宗門重要資源,他們所用的不過是分流出來、靈氣已稀釋無數倍的次級水流,成本所增無幾,卻能得個體恤下屬的名聲,何樂而不為?
而這“偶然”起意的源頭,此刻正遠在云海之上的洞府中,與清虛子對弈。
清虛子落下一子,似不經意般提起:“已按尊駕之意,令丹房雜役改用寒潭次級泉水了。雖于修行無大用,于祛除地火燥氣卻稍有裨益。”
凌崖目光落在棋盤上,并未抬頭,只是淡淡“嗯”了一聲,仿佛這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事,甚至不值得他落子的節奏有絲毫改變。
清虛子偷眼覷他神色,見其毫無波瀾,便也識趣地不再多言,心中卻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這位存在對那小雜役的關照,當真是細致入微,卻又做得如此不著痕跡,仿佛只是隨手拂去一粒塵埃。
地火室內,阿晴又一次喝完水,感受著那短暫的清涼驅散疲憊。她依然不明白這水為何會變得不同,只能將其歸咎于宗門的恩恤或是自己的適應。
她自然不會想到,這細微的改變,源于云端之上一句輕描淡寫的話。
對她而言,這只是艱苦歲月中一點微不足道的、卻真實存在的慰藉。讓她能在灼熱的地底,更好地堅持下去。
凌崖不會現身,不會言語,他只是用這種方式,悄然為她,實則是為所有地火雜役(以免顯得特殊)撐起了一小片無形的、清涼的屏障。
如此,便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