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離開鏡面的剎那，銅尺殘片在掌心劃開一道細口，血珠順著金屬邊緣滲出，滴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嗒聲。沈燼沒有低頭去看，他的目光仍黏在鏡面上——那兩個字“歸位”已消失，鏡面如深水般平靜，映不出任何影子。

他靠著門板滑坐下去，右腕的烙印忽明忽暗，像是被什么力量反復拉扯。方才的共鳴感還在體內殘留，像一根繃到極致的弦，隨時會斷。他閉了閉眼，試圖壓下那股從骨髓里滲出的疲憊，可就在意識將沉未沉之際，鏡中驟然傳來一聲嘶喊。

“救我——”

聲音扭曲，尖利得不像晚照。那不是低語，也不是哀求，而是近乎撕裂喉嚨的呼救，帶著金屬刮擦般的雜音，仿佛從一口深井底部傳出。沈燼猛地睜眼，后背撞上門板，震得肩胛骨生疼。他死死盯著鏡面，卻只看見自己蒼白的臉，瞳孔深處一閃而過的碎光。

門外，走廊傳來緩慢的腳步聲。

一步，停頓。再一步，再停頓。節奏與他呼吸錯開，卻又在某個瞬間突然同步。他屏住氣，腳步也停了。他松一口氣，那聲音又起，比之前更近。

他摸出銅尺殘片握在手中，金屬的冷意刺進掌心傷口，痛感讓他清醒。他沒開燈，電閘在進門前就已失靈，整棟老宅陷入死寂，唯有窗外透進一絲灰白月光，照在門縫下的地磚上，映出一道細長的光痕。

他緩緩挪動身體，側身貼門，耳朵貼近木板。腳步聲停在門外三步遠，不再前進，也不后退。他不敢動，連呼吸都放得極輕。可就在這片寂靜中，鏡面再次泛起波紋。

晚照的臉浮現出來，可那不是他見過的任何一面。她雙眼暴突，嘴角撕裂至耳根，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響，像是被什么東西扼住。她的雙手在鏡內瘋狂拍打，可聲音卻一絲未傳出來。她張著嘴，唇形在重復兩個字：救我。

沈燼的指尖開始發抖。他記得她素白長裙的模樣，記得她掌心貼上鏡面時的平靜。可眼前這張臉，是純粹的恐懼。

他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他知道這可能是陷阱。可她從未用這樣的表情看過他。哪怕在被釘上鏡棺的幻象里，她也只是閉著眼，嘴角含著一絲笑。

門外的腳步聲又響了。

這一次，每一步都伴隨著細微的“咔”聲，像是玻璃被踩碎。他猛地想起——這宅子里的鏡子，全在昨夜之后自行翻轉，背面對外。可現在，那些碎裂聲，是從走廊傳來的。

他緩緩起身，腳底踩到一塊松動的地磚，發出輕響。門外的腳步也跟著一頓。他屏息，指尖抵住門板，一寸寸移向門縫。

透過縫隙，他望出去。

走廊空無一人。月光斜照在對面墻上，映出一道人影——裙裾垂地，頭戴鳳冠，分明是嫁衣裝束。可那輪廓僵硬，肩線歪斜，不像是活人站立的姿態。更詭異的是，墻上只有影子，沒有光源。月光從左側照入，影子卻出現在正對面，且隨著他的移動，緩緩轉過頭來。

他猛然縮手，后退兩步，背脊撞上墻壁。鏡中晚照仍在拍打，臉已開始扭曲變形，皮膚下似有東西在游走。她的眼球翻白，可嘴唇依舊清晰地重復著：救我。

他低頭看向銅尺殘片，金屬表面映出他自己的臉——可那倒影的嘴角，正緩緩向上揚起，而他本人并未笑。

他猛地將殘片翻面扣在掌心，冷汗順著額角滑下。

門外沒有實體，只有影子。鏡中有她，卻不像她。哪一個才是真的？

他想起她最后那句話：“我是要你留下。”那時她的眼神是清醒的，帶著某種近乎解脫的溫柔。可現在，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抽搐，像是被外力操控。

他攥緊銅尺，指節發白。如果這是假的，那門外的影子是誰？如果這是真的，她為何無法出聲？

腳步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是兩道。

一道在門外，緩慢逼近。另一道，竟從鏡中傳出，仿佛有人正從鏡的深處走來。

他抬頭，鏡面已不再映出晚照的臉，而是一片幽黑的通道，盡頭隱約有紅燭搖曳。那腳步聲從通道內傳來，越來越近。而門外的影子，也開始移動，緩緩抬起一只手，指向門縫。

他退到墻角，右手不自覺撫上腕間烙印。暗紅紋路忽冷忽熱，像是在回應某種召喚。他忽然意識到——從寫下“歸位”那一刻起，他就再沒真正掌控過自己的身體。每一次選擇，都像是被推著走。

可現在，他必須選。

信門外的影子？還是信鏡中的呼救？

他盯著鏡面，記憶閃回她素白長裙的模樣。她說：“你本就該來。”那時她沒有逼他，沒有威脅，只是陳述一個事實。而此刻的呼救，太過激烈，太過……刻意。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朝著鏡面伸去。

不是回應，是試探。

如果這是她，她不會讓他碰。如果這是陷阱，它一定會在觸碰的瞬間發動。

指尖離鏡面只剩半寸，鏡中通道突然劇烈震顫，紅燭盡數熄滅。一道黑影從深處撲出，直撞鏡面。與此同時，門外的影子猛然抬手，掌心拍在門板上。

兩股力量，同時抵達。

他的手停在空中，腕間烙印燙得幾乎灼傷皮膚。鏡面發出一聲低鳴，像是古鐘余響，又像是女子嗚咽。那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分不清是來自鏡中，還是門外。

他沒有退。

他知道，無論哪一邊是真，哪一邊是假，他都已經無法回頭。

指尖終于觸上鏡面。

寒意刺骨。

可就在接觸的瞬間，鏡面沒有反彈，沒有震動，反而像水面般柔軟，指尖竟微微陷入。

他瞳孔一縮。

身后，門板上傳來第二聲拍擊。

這一次，他聽見了。

不是手掌。

是五根手指，一根一根，緩緩摳進門縫，像是在摸索門內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