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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戴君保出生

嶺頭星軌

光緒三十五年臘月廿三,莆田縣崇福鄉度下村嶺頭的晨霧還裹著昨夜未散的霜氣,戴家大宅西跨院的青瓦上凝著一層碎銀似的白。林春云躺在床上,額上的汗濕了鬢角,貼身伺候的老媽子將銅盆里的熱水換了第三回,銅盆邊緣的纏枝紋被水汽蒸得發暗。三十九歲的戴瑞生公站在廊下,手里攥著那方常用的墨玉鎮紙,指腹反復摩挲著上面的云紋——這鎮紙是他三十歲那年得的,如今邊角已有些磨損,倒比新時多了幾分溫潤。

“哇——”

嬰兒的啼哭突然撞破晨霧,像顆火星落進平靜的油盞。瑞生公猛地轉身,只見接生婆抱著個紅布裹著的襁褓快步走出來,臉上堆著笑:“公爺,是個帶把的!哭聲亮堂,將來定是個有出息的!”

他伸手接過襁褓,動作竟有些發顫。嬰兒閉著眼,小拳頭攥得緊緊的,鼻梁像極了春云,嘴唇卻依稀有他年輕時的模樣。廊下的燈籠還沒熄,橘色的光落在嬰兒臉上,細密的絨毛都看得分明。瑞生公低頭看著,忽然覺得心里某個空了許久的地方,被這小小的生命填得滿滿當當。

“春云怎么樣?”他問。

“二姨太累著了,剛睡下,得好好補補。”接生婆答。

瑞生公點點頭,抱著襁褓走進書房。八仙桌上鋪著撒金宣紙,研好的徽墨還冒著輕煙。他把嬰兒放在旁邊的小榻上,拿起狼毫筆,手腕懸停片刻,隨即落下——“戴君保”三個字一氣呵成,筆鋒遒勁,帶著他慣有的沉穩。“君”字輩是族里定的,“保”字是他特意選的,亂世將至,他不求這孩子將來大富大貴,只求他能平平安安,保住性命,也保住戴家的根。

傍晚時,大女兒君蘭和二女兒君紫來了。君蘭十七歲,穿著月白襖裙,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是個沉穩的姑娘;君紫十五歲,穿的是水綠襖子,眼角帶著幾分靈動。姐妹倆站在書房門口,看著小榻上熟睡的弟弟,眼神里滿是好奇。

瑞生公放下手里的書,對她們招招手:“過來看看你們弟弟。”

君蘭先走上前,輕輕碰了碰嬰兒的小手,動作輕柔得像怕碰碎了瓷。君紫則湊得近了些,小聲說:“弟弟好小啊,比我去年養的小兔子還小。”

瑞生公笑了笑,語氣卻嚴肅起來:“君保年幼,你們雖是同父異母,卻都是戴家的孩子。將來我不在了,你們要多照顧他,幫他撐起這個家。”

君蘭立刻站直身子,聲音清亮:“女兒一定牢記父親教誨,絕不讓弟弟受委屈。”

君紫也跟著點頭,用力說:“我也會!我會把我愛吃的糖都分給弟弟!”

瑞生公看著兩個女兒,心里頗感安慰。他知道君蘭性子穩重,將來定能幫襯君保;君紫雖然年紀小,卻心地善良。只是這世道,怕是不會讓他們安穩太久——前幾日他去莆田縣城,見著不少穿洋裝的學生在街頭演講,說什么“推翻帝制,建立共和”,街面上的士兵也比往常多了些,個個面色緊張。他活了近四十年,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總覺得有什么大事要發生。

日子一天天過去,君保漸漸長大。兩歲時就能說些簡單的話,最愛跟在君蘭身后,一口一個“大姐”地叫;有時也會纏著君紫,要她講故事。林春云身體不好,照顧君保的事大多落在了老媽子和姐妹倆身上。君蘭會教他認些簡單的字,君紫則會帶他去院子里捉蝴蝶,嶺頭的山花開得旺時,還會摘幾朵編成小帽戴在他頭上。

1911年深秋,君保三歲。那天他正在院子里玩泥巴,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聲槍響——不是過年時的鞭炮聲,那聲音更沉、更響,像悶雷滾過天際。他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泥巴都掉了。君蘭正好從屋里出來,見狀趕緊跑過去把他抱起來,拍著他的背安慰:“君保不怕,只是打雷了。”

可那“雷聲”卻接二連三地響起來,越來越近。沒過多久,家里的老管家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對瑞生公說:“公爺,不好了!武昌那邊打仗了!說是革命黨反了!”

瑞生公手里的茶杯“哐當”一聲落在地上,茶水濺濕了他的青布長衫。他愣了片刻,猛地站起身:“消息可靠嗎?”

“可靠!縣城里都傳遍了,說革命黨已經占了武昌,還要往南邊打呢!”老管家的聲音都在發顫。

瑞生公走到窗邊,望著遠處的山嶺。嶺頭的樹已經黃了,風一吹,葉子簌簌落下,像極了這搖搖欲墜的大清。他想起年輕時讀過的書,想起那些關于“天下興亡”的句子,忽然覺得胸口發悶。

沒過幾日,又有消息傳來——他的遠房堂侄子戴君佩,竟帶著三百個兵,在莆田附近舉起了反清的大旗。戴君佩比他小幾歲,早年去了廣州,后來就沒了消息,沒想到如今竟成了革命黨。瑞生公聽說后,一夜沒睡。他既擔心君佩的安危,又怕這事連累了戴家;可轉念一想,君佩做的事,或許正是順應天意,若是大清真的亡了,這天下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接下來的幾個月,消息斷斷續續傳來。有時說清軍贏了,有時說革命黨占了上風。嶺頭的村民們都慌了,有人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往山里躲;也有人守著家里的田,不愿離開。戴家大宅里,氣氛也很緊張。君蘭每天都會去村口打聽消息,回來后再告訴瑞生公;君紫則寸步不離君保,生怕他出什么意外。君保雖然年紀小,卻也感覺到了家里的變化,不再像往常那樣鬧著要玩,反而常常安靜地坐在角落里,看著大人們忙碌。

1912年2月12日,宣統四年的臘月二十五——離過年只有五天。那天清晨,縣城里來了個穿軍裝的人,騎著馬,手里拿著一張黃紙,在村口大聲宣讀。瑞生公帶著家人趕過去,只見那人念道:“隆裕太后懿旨,宣統皇帝退位,大清滅亡,中華民國成立……”

“大清亡了?”有人小聲問。

“是啊,亡了!”穿軍裝的人高聲說,“以后沒有皇帝了,咱們都是民國的國民了!”

人群里頓時炸開了鍋。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茫然無措。瑞生公站在人群中,看著那張黃紙,忽然覺得眼睛發酸。他活了四十二年,一直是大清的子民,如今大清沒了,他竟有些不知道該怎么活了。君蘭扶著他的胳膊,小聲說:“父親,咱們回家吧。”

瑞生公點點頭,轉身往家走。風刮在臉上,有些冷,可他心里卻像有團火在燒。他想起君保,想起君蘭和君紫,想起戴家的將來——或許,這亂世,也藏著新的希望。

民國二年,君保四五歲。瑞生公覺得,孩子到了該讀書的年紀,便決定送他去學堂。嶺頭沒有學堂,最近的學堂在莆田縣城里,離度下村有十幾里路。瑞生公特意請了個車夫,每天送君保去學堂,晚上再接回來。

學堂的先生叫吳景思,是個五十多歲的老秀才,戴眼鏡,說話慢條斯理。吳景思知道君保是戴家的孩子,對他格外照顧。君保剛去學堂時,有些怕生,總是躲在角落里。吳景思便常常叫他起來背書,若是背得好,還會獎勵他一塊糖;若是背錯了,也不責罵,只是耐心地教他。

時間長了,君保漸漸適應了學堂的生活。他聰明,記性也好,吳景思教的書,他很快就能背下來。吳景思很喜歡他,常對瑞生公說:“君保這孩子,將來定是個讀書的料,說不定還能考個洋學堂,去外面見見世面。”

瑞生公聽了,心里很是高興。他不求君保將來能做大官,只求他能多讀書,明事理,在這亂世里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吳景思有個女兒,叫吳鸞英,比君保小一歲。鸞英長得粉雕玉琢,一雙大眼睛像極了吳景思的妻子。每天放學后,鸞英都會來學堂找父親,有時會帶著一塊餅,或是幾顆葡萄——那是她最愛吃的東西。她見到君保,總是會把手里的餅分給他一半,或是塞給他幾顆葡萄,小聲說:“戴君保,這個給你吃。”

君保一開始還不好意思要,后來見鸞英每次都主動給他,也就收下了。有時他會把母親給他的糖偷偷藏起來,帶到學堂給鸞英;鸞英收到糖,會笑得眼睛都瞇起來,像只開心的小貓。

吳景思看在眼里,常常笑著對瑞生公說:“咱們家鸞英,跟君保倒是合得來,將來若是能做親家,也是件美事。”

瑞生公聽了,也笑著點頭。他見過鸞英,知道那是個懂事的孩子,若是君保將來能娶她,倒也是個好歸宿。

日子一天天過去,君保和鸞英都漸漸長大。君保十三歲那年,考上了莆田縣城里的高等小學;鸞英也進了女子學堂,開始學算術和英文。兩人雖然不在一個學堂,卻還是會常常見面。有時君保會在放學路上等鸞英,兩人一起走回家;有時鸞英會帶著自己做的餅,去君保的學堂門口等他。嶺頭的山路旁,總能看到他們并肩走在一起的身影,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幅安靜的畫。

1926年,君保十七歲。這年夏天,廣州的黃埔軍校來福建招生的消息傳到了莆田。君保聽說后,立刻跑去告訴瑞生公:“父親,我想去考軍校!”

瑞生公愣了一下,隨即皺起眉頭:“考軍校?那可是要去打仗的!你知道現在外面有多亂嗎?北伐軍和北洋軍打得不可開交,你去了軍校,將來定要上戰場,那可是要拼命的!”

“父親,我不怕!”君保的眼睛里閃著光,“現在國家這么亂,百姓們都在受苦,我想參軍,想為國家做點事!您不是常說,男子漢大丈夫,要頂天立地嗎?我覺得,參軍就是頂天立地的事!”

瑞生公看著兒子,心里百感交集。他知道君保的性子,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會輕易改變。這些年,君保讀了不少新書,知道了很多關于“國家”“民族”的道理,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跟在姐姐身后的小孩子了。他沉默了許久,終于嘆了口氣:“罷了,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既然你想去,父親就不攔你。只是你要記住,無論將來怎么樣,都要照顧好自己,平安回來。”

君保聽了,激動地抱住瑞生公:“謝謝父親!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君蘭和君紫聽說君保要去考軍校,都很擔心。君蘭給君保收拾行李時,一邊疊衣服,一邊掉眼淚:“君保,到了廣州要好好照顧自己,天冷了要加衣服,別凍著了。要是想家了,就給家里寫信。”

君紫則把自己攢的錢都塞給君保:“弟弟,這些錢你拿著,在外面別委屈了自己。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就跟我說,我讓姐夫去幫你!”

君保看著姐姐們,心里暖暖的。他知道,無論他走多遠,家里永遠有人在等著他。

出發去廣州的前一天,君保去了吳景思家。鸞英正好在家,她知道君保要去考軍校,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她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君保:“戴君保,這個給你。”

君保打開布包,里面是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手帕,上面繡著一朵小小的蘭花——那是鸞英最愛的花。“這是我自己繡的,”鸞英小聲說,“你帶著它,就像我在你身邊一樣。你到了廣州,要記得給我寫信,告訴我你在那邊的情況。”

“我會的。”君保看著鸞英,心里忽然有些發酸。他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緊緊攥著那塊手帕,像是攥著一份沉甸甸的承諾。

第二天清晨,君保背著行李,離開了嶺頭。瑞生公、君蘭、君紫和吳景思一家都來送他。鸞英站在人群中,看著君保的背影,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君保走了幾步,忽然轉過身,對鸞英揮了揮手,大聲說:“吳鸞英,等我回來!”

鸞英用力點頭,也揮了揮手,聲音帶著哭腔:“我等你!”

火車開動了,君保趴在車窗邊,看著熟悉的山嶺漸漸遠去,心里既有對未來的憧憬,也有對家鄉的不舍。他摸了摸懷里的手帕,想起鸞英的笑臉,忽然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他一定要考上軍校,將來好好保護她,保護這個家,保護這片他深愛的土地。

君保在廣州順利考上了黃埔軍校,被分到了步兵科。軍校的生活很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訓練,跑步、射擊、刺殺,一樣都不能少。晚上還要上課,學習戰術、戰略和政治理論。君保從來沒有喊過累,他知道,只有把自己練得更強,將來才能在戰場上活下去,才能實現自己的理想。

他常常給家里寫信,告訴瑞生公和姐姐們他在軍校的生活;也會給鸞英寫信,告訴她廣州的樣子,告訴她他學到的東西。鸞英也會給他回信,告訴她在女子學堂的生活,告訴她嶺頭的變化——哪家的莊稼豐收了,哪家的孩子娶媳婦了,哪家的老人去世了。有時她還會在信里夾上幾片干花,那是嶺頭山上開的花,帶著家鄉的味道。

1927年,君保從軍校畢業,被分配到國民革命軍里,成了一名排長。不久后,北伐戰爭爆發,君保跟著部隊北上,參加了無數次戰斗。戰場上的炮火比他想象中更猛烈,身邊的戰友一個個倒下,他也曾多次受傷,最嚴重的一次,子彈擦著他的胳膊飛過,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傷疤。可他從來沒有退縮過,每次戰斗,他都沖在最前面,因為他知道,他身后是家鄉,是他想保護的人。

1930年,君保因為戰功卓著,被提拔為連長。這年冬天,他終于有了回家的機會。當他穿著軍裝,帶著勛章回到嶺頭時,瑞生公和姐姐們都激動得哭了。君蘭看著他胳膊上的傷疤,心疼地說:“君保,你在外面受苦了。”

君保笑著搖頭:“姐姐,我不苦。能活著回來見你們,我已經很滿足了。”

他第一時間去了吳景思家。鸞英已經二十歲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穿著一件淺藍色的旗袍,頭發燙成了當時最流行的樣式。她見到君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快步走過去,小聲說:“戴君保,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君保看著鸞英,心里忽然覺得很踏實。這些年在戰場上的廝殺、在軍營里的孤獨,在見到她的那一刻,都煙消云散了。

吳景思看著他們,笑著說:“君保回來了就好,你們年輕人的事,也該定下來了。”

瑞生公也很贊成。他知道君保和鸞英互相喜歡,這些年也一直有書信往來,如今君保回來了,正好把婚事辦了。

1932年春天,戴家大宅里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君保和鸞英舉行了婚禮。婚禮當天,嶺頭的村民們都來道賀,院子里擺滿了酒席,熱鬧非凡。君蘭和君紫忙前忙后,臉上滿是笑容;瑞生公坐在主位上,看著兒子和兒媳,心里比誰都高興。

新婚之夜,鸞英坐在床邊,有些害羞地看著君保。君保走過去,握住她的手,輕聲說:“鸞英,這些年讓你等久了。”

鸞英搖搖頭,眼睛里滿是溫柔:“我愿意等你。以后你去哪里,我都跟著你。”

君保把她摟進懷里,緊緊地抱著她。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落在他們身上,安靜而美好。他知道,從今以后,他不再是一個人了,他有了妻子,有了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

婚后的日子很甜蜜。君保因為戰功,被調到了福建的部隊里,駐守在莆田附近,這樣他就能常常回家看望鸞英和家人。鸞英很賢惠,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對瑞生公和君蘭、君紫也很孝順。每天傍晚,君保若是有空,就會帶著鸞英去嶺頭的山路上散步,兩人手牽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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