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城到市區的長途汽車站，王小柱花了五塊錢搭了輛拉煤的拖拉機。車斗里堆著半車煤塊，他把帆布包墊在屁股底下，扁擔靠在煤堆上，剛坐穩，就聽見身后有人喊他。

回頭一看，趙帥正站在路邊，臉色比剛才更難看，銀色行李箱扔在腳邊。他爹的黑色轎車已經不見了，顯然是被“扔”在這里了。

“喂，土包子。”趙帥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來，“去市區多少錢？我跟你拼個車。”

王小柱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少爺會坐拖拉機？他指了指車斗里的煤塊：“五十。煤灰多，弄臟了你那箱子……”

“五十就五十！”趙帥咬咬牙，拎著行李箱往車斗上爬，動作笨拙得像只剛學飛的鳥。他小心翼翼地把行李箱放在煤塊旁邊，自己則盡量往邊上靠，結果沒坐穩，手一撐，按了個黑手印在箱面上。

“靠！”趙帥差點跳起來，趕緊掏出濕巾瘋狂擦箱子，“這破車怎么這么臟！”

拖拉機司機是個絡腮胡大叔，聞言嘿嘿笑：“嫌臟？嫌臟坐你家大奔去啊。”

趙帥被噎得說不出話，只能瞪王小柱，仿佛這一切都是對方的錯。

拖拉機顛簸著駛上公路，煤灰隨著震動往下掉，趙帥的白T恤很快沾了幾個黑點。他氣得把外套脫下來蓋在行李箱上，自己縮在角落里，嘴里念念有詞地罵著“破車”“土包子”“倒霉”。

王小柱沒理他，只是從帆布包里掏出娘烙的煎餅，遞了一半過去：“吃嗎？玉米面的，抗餓。”

趙帥像被燙到一樣躲開：“誰吃這破東西？我包里有進口餅干。”他拉開帆布包的拉鏈，露出里面包裝精美的零食，卻沒往外拿——大概是舍不得在煤堆上吃。

王小柱也不勉強，自顧自地啃起煎餅。煎餅的香味混著煤煙味飄過去，趙帥的喉結動了動，眼神往煎餅上瞟了好幾眼。

走了一半路，拖拉機突然“突突突”幾聲，停在了路邊。大叔下車檢查了半天，罵了句臟話：“娘的，水箱漏了。”

這下趙帥急了：“那怎么辦？我下午還要打比賽呢！”

大叔蹲在地上抽煙：“能咋辦？等過路車唄。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估計得等一小時。”

王小柱倒是淡定，他從帆布包里翻出軍用水壺，遞給大叔：“師傅，加點水試試？我爹修獵槍時，漏得不大就這么對付。”

大叔半信半疑地接過水壺，往水箱里倒了點水，又搖了搖發動機，居然真的能啟動了，就是動力明顯不足。“只能慢慢開，到前面鎮子再修。”大叔嘆著氣爬上駕駛座。

趙帥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剛才他還在心里嘲笑王小柱土，結果人家的土辦法真管用。他別扭地轉過頭，假裝看風景，卻聽見王小柱在哼歌——調子很奇怪，像山歌又像號子。

“你唱的啥？難聽死了。”趙帥忍不住搭話。

“俺們山里的《打靶歌》。”王小柱撓撓頭，“我爹教的，說當兵就得會唱歌。”他清了清嗓子，又唱起來：“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跑調跑到天邊，卻透著股認真勁兒。

趙帥噗嗤笑了出來，笑到一半又憋回去，假裝咳嗽：“跑調了。正確的調子是……”他跟著哼了兩句，居然挺標準——大概是軍訓時學的。

王小柱眼睛一亮：“你會？教我唄。到了部隊，唱歌不好聽要被笑話吧？”

趙帥本想拒絕，但看著對方真誠的眼神，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于是，在顛簸的拖拉機上，一個跑調的山歌版《打靶歌》和一個略帶痞氣的流行版《打靶歌》混在一起，伴著煤灰和煎餅香，飄向了遠方。

到市區汽車站時，已經中午了。趙帥的手機響了，是他爸派來的司機，說在車站門口等著。他拎起行李箱就要走，又回頭看了看王小柱，對方正蹲在路邊啃最后一塊煎餅。

“喂，土包子。”趙帥從錢包里抽出一百塊錢，扔過去，“算我謝你剛才那招……還有，教我唱歌的學費。”

王小柱撿起錢，又塞了回去：“不用。搭車五十，我找你五十。”他從帆布包里翻出皺巴巴的零錢，數了五十遞過去，“唱歌是互相教，不算錢。”

趙帥愣了愣，沒接錢，轉身鉆進了停在門口的跑車里。車窗降下，他探出頭喊：“新兵連見！到時候看誰是孬種！”

跑車的引擎發出轟鳴，很快消失在車流里。王小柱把五十塊錢塞進帆布包，心里嘀咕：這城里小子，脾氣怪得很。但不知為啥，剛才一起唱歌的時候，好像也沒那么討厭。

他買了去南方軍區的火車票，是綠皮火車，硬座。找到座位坐下，旁邊是個戴軍帽的老兵，看見他帆布包里的《新兵訓練手冊》，笑了：“新同志？去哪個部隊？”

“南方軍區綜合訓練基地。”王小柱回答。

“巧了！”老兵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是從那退伍的。那地方好啊，有山有水，就是新兵連的王教官，出了名的‘黑面神’……”

王小柱趕緊豎起耳朵聽。老兵講了很多新兵連的事：緊急集合要在三分鐘內穿好衣服，越野跑要背著十斤重的沙袋，被子要疊成“豆腐塊”，棱角不夠就得用牙咬……

聽著聽著，王小柱的心里既緊張又期待。他摸了摸帆布包里的扁擔——他特意把扁擔帶來了，爹說“到了部隊，這扁擔能當武器，也能當念想”。他想象著趙帥被“黑面神”教官訓的樣子，忍不住偷偷笑了。

綠皮火車“哐當哐當”地開動了，窗外的風景一點點往后退。王小柱知道，他的軍旅生涯，還有他和那個悶青色頭發的城里小子的“戰爭”，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