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的指尖動了了一下，像是從深水里掙扎著浮出。他睜眼的瞬間，胸口那道裂口還在隱隱發痛，像有根銹鐵絲在肋骨間來回拉扯。他沒動，先用神識掃了一圈——林云躺在不遠處，呼吸淺得幾乎察覺不到，但胎記在胸口微微跳動，金光順著皮膚游走，像脈搏一樣穩定。

他還活著。

楚逸緩緩撐起身子，手臂發軟，試了兩次才把人背起來。林云的頭靠在他肩上，白發已經蔓延到脖頸，發根處還泛著淡淡的金黑交織色，像是被什么力量一點點侵蝕。楚逸咬牙往前走，腳踩在焦土上，每一步都像陷進灰燼里。

天快黑了。

他記得熔爐炸裂時那道黑洞，記得邪修被拖進去前的嘶吼。可現在四周安靜得反常，連風都沒有。山道兩旁的樹枯了大半，葉子卷曲發黑，草皮像是被火燎過又凍住，踩上去脆得像紙。遠處一只烏鴉停在斷枝上，看見他們靠近，突然振翅飛走，連叫都沒叫一聲。

楚逸心里一沉。

他摸了摸懷里的青銅令牌，那是楚家老祖傳下的信物，平日毫無反應，此刻卻忽然發燙，貼著胸口像塊燒紅的鐵。他低頭掏出來，令牌表面裂開細紋，不是破損，而是浮現出一道地圖般的刻痕，線條蜿蜒向東，終點畫著一個殘缺的圓環。

他盯著看了兩息，那紋路一閃，又隱了下去。

令牌恢復原樣，可指腹還能感覺到剛才的熱度。

他沒再猶豫，調轉方向往東走。山路越走越陡，林云的體溫開始升高，后頸燙得嚇人。楚逸只能放慢腳步，一邊走一邊撕下衣角浸了山泉敷在他額上。水剛碰皮膚就蒸出白氣，像是被什么東西吸干了。

天完全黑下來時，他找到一處山洞。

洞口窄，里面還算干燥。他把林云放下，靠在石壁邊，自己坐在旁邊，一只手始終搭在對方手腕上。脈搏微弱，但沒斷。他閉眼調息，想試著運靈力，可丹田空蕩蕩的，連一絲氣感都提不起來。

他睜開眼，看向林云。

那人眉頭緊鎖，嘴唇干裂，右臂上的符文正隨著呼吸忽明忽暗，像是在回應某種節奏。楚逸盯著看了片刻，忽然察覺不對——那明滅的頻率，和他胸口的胎記跳動完全一致。

他伸手碰了碰林云的手背，冷得像冰。

可就在觸碰的剎那，林云猛地抽搐了一下，整個人弓起身子，喉嚨里發出一聲悶哼。楚逸立刻按住他肩膀，低聲喊他名字。林云沒睜眼，但識海里已經開始翻騰。

楚逸看不見那畫面，卻能通過靈契感知到波動——林云的意識深處，站著一個白發劍客的虛影。那人背對著他，雙手結印，動作緩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每結一式，林云的身體就震一下，符文順著經脈往上爬，金黑色的光幾乎要破皮而出。

楚逸知道他在強行壓制。

他沒辦法幫忙，只能握住林云的手，把自己的氣息一點點送過去。這不是療傷，只是穩住心神。他低聲說著話，內容不重要，聲音才是關鍵。他記得小時候林云發燒，也是這樣，一句話不說，光靠他坐在旁邊念功法就能安靜下來。

洞外風聲漸起，吹得枯枝沙沙響。

楚逸正低頭查看林云的脈象，忽然背后石壁傳來震動。不是地震，是某種從地底傳來的共振，像鐘聲余波，震得人牙根發酸。他猛地回頭，看見洞壁滲出金光，一道道紋路從巖石里浮現，縱橫交錯，竟和林云手臂上的符文一模一樣。

他站起身，擋在林云前面。

那些紋路越亮越密，最后在洞壁中央聚成一片光斑。光中緩緩浮出一把鑰匙——青銅質地，小巧精致，正面刻著一個古篆“楚”字，筆鋒銳利，和楚家祠堂門匾上的印記同出一源。

楚逸瞳孔一縮。

他伸出手，指尖剛碰到鑰匙邊緣，那東西就輕輕顫了一下，像是感應到了什么。他沒再前進，而是回頭看了眼林云。

林云還在昏迷，但胸口胎記忽然亮了起來，金光順著皮膚蔓延，一直爬到鎖骨下方。那把鑰匙像是被牽引，竟自行脫離石壁，緩緩飄向林云。

楚逸想攔，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

鑰匙懸在林云心口上方，停了兩息，然后化作一道微光，直接沒入胎記之中。光消失的瞬間，林云的身體松弛下來，呼吸變得平穩，連白發都停止了蔓延。

楚逸站在原地，手還懸在半空。

他低頭看自己的掌心，剛才觸碰鑰匙的地方，留下一道極細的金痕，像是被什么烙了一下。他收回手，重新蹲下，把林云的手塞進自己衣襟里取暖。

外面風停了。

洞里安靜得能聽見水滴落地的聲音。

他盯著那面已經恢復原樣的石壁，腦子里轉過無數種可能——那鑰匙為什么認林云？它從哪來？為什么偏偏是“楚”字？他家族的秘密向來不外傳，連他自己都只知皮毛，可這把鑰匙，分明是楚家最高等級的信物之一。

他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探進林云懷中。

那半卷殘帛還在，燒得只剩一角，上面“唯死其一，方可解契”的字跡早已焦黑。他輕輕抽出，借著微弱月光翻看背面——原本空白的地方，此刻浮現出幾道極淡的劃痕，像是被人用指甲匆匆劃過。

他湊近看。

那不是字，是符號。

一個倒置的符文，和楚逸心口的裂痕形狀一致，只是方向相反。

他手指一緊，帛書差點掉落。

就在這時，林云的手指動了動。

楚逸立刻低頭，看見他眼皮在顫，像是要醒來。他趕緊把殘帛塞回去，扶住林云肩膀，聲音壓得很低：“別動，還不能醒。”

林云沒睜眼，但嘴唇動了動，吐出兩個字。

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