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梅雨季，總帶著股化不開的黏膩。林未晚站在“拾光”畫廊的玻璃門后，看著窗外被雨水打濕的梧桐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剛收進來的一幅油畫——畫布上是阿爾卑斯山的星空，藍黑的底色上，星星亮得像要掉下來。

“林姐，外面好像有人找你。”實習生小陳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走神。

林未晚抬頭，視線穿過雨幕，落在畫廊門口那把黑色的大傘上。傘下的人背對著她，身形挺拔，穿著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裝，哪怕只是個背影，也透著股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她心里輕輕“咯噔”了一下，像有根沉寂多年的弦被意外撥動。

“我去看看。”她攏了攏身上的米白色針織開衫，推開門走了出去。雨絲撲面而來，帶著微涼的濕意。

那人似乎聽到了動靜，緩緩轉過身。

傘沿微微抬起，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鼻梁高挺，薄唇緊抿，眉眼深邃，只是那雙曾經盛滿笑意的眼睛，如今像蒙著層化不開的霧，冷得像深秋的湖水。

是沈知衍。

這個名字在林未晚的心里藏了七年，藏得像幅被束之高閣的舊畫，她以為早已落滿灰塵，可真當再次見到這張臉時，那些被刻意遺忘的細節，還是爭先恐后地涌了上來——高中時他籃球場上的樣子，晚自習時幫她講題時低低的聲音，還有七年前那個同樣下著雨的夏天，他說“林未晚，我們到此為止吧”時，眼里一閃而過的愧疚。

“好久不見，林未晚。”沈知衍先開了口，聲音比記憶里低沉了些，帶著點被雨水浸潤過的沙啞。

林未晚握緊了手指，指甲陷進掌心，才勉強壓下心頭的澀意，扯出個客套的笑：“沈先生，好久不見。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她刻意用了“沈先生”，像在兩人之間劃了道清晰的界限。

沈知衍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才移開視線，掃過身后的畫廊招牌：“這是你的畫廊？”

“嗯，開了三年了。”

“挺好的。”他點點頭，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我剛好路過，看到招牌上的名字，不確定是不是你，就過來問問。”

雨還在下，噼里啪啦地打在傘面上。兩人之間隔著半米的距離，卻像隔著一條看不見的河，誰都沒再說話。空氣里只有雨聲，和林未晚有些慌亂的心跳。

她其實想問很多事——這七年你過得好不好？當年為什么突然提分手？這些年你有沒有……偶爾想起過我？可話到了嘴邊，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都過去了，再問又有什么意義。

“如果沒別的事，沈先生，我先進去了，畫廊還在營業。”她率先打破了沉默，語氣盡量保持平靜。

沈知衍卻忽然往前遞了遞手里的一個牛皮紙文件袋：“不是路過。我是來……委托你辦件事的。”

林未晚愣了愣，接過文件袋。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冰涼的觸感讓她像觸電般縮回了手。

“這里面是幅畫的資料，”他解釋道，“我想找一幅丟失的畫，聽說你在這方面人脈廣，或許能幫上忙。”

林未晚低頭看著文件袋，上面沒有任何標記。她抬頭想問畫的名字，卻見沈知衍已經重新低下頭，目光落在傘面上，像是不愿再與她對視。

“畫的名字？”她還是問了。

“《星落》。”他說這兩個字時，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是幅油畫，作者……是我母親。”

林未晚的心猛地一沉。《星落》這個名字，她太熟悉了。那是七年前，她在沈知衍的房間里見過的一幅畫——畫的是同一片星空，只是比她剛才看的那幅多了個小小的身影，像個在星空下許愿的女孩。

那時沈知衍告訴她，這幅畫是他母親留下的遺物，也是他最珍視的東西。

“我知道了。”她把文件袋抱在懷里，指尖有些發涼，“我會幫你留意。有消息的話，怎么聯系你？”

沈知衍報了個電話號碼，又補充道：“我最近在上海，住在靜安那邊的酒店。”他頓了頓，抬頭看了她一眼，“費用方面，你不用擔心，按市場價算就好。”

林未晚沒接話。她看著他，忽然覺得眼前的沈知衍，和記憶里那個會在晚自習后偷偷給她塞熱牛奶的少年，判若兩人。他身上的疏離感像層厚厚的殼，把所有的情緒都藏在了里面。

“我會盡快給你消息。”她轉身想回畫廊。

“林未晚。”沈知衍忽然叫住她。

她停下腳步，卻沒回頭。

“當年的事，”他的聲音在雨幕里顯得有些模糊，“對不起。”

林未晚的肩膀輕輕抖了一下。七年了，她等這句“對不起”等了很久，可真當聽到時，心里卻沒有想象中的釋然，只有一片空落落的疼。

她沒說話，推開畫廊的門，快步走了進去，像是在逃離什么。直到玻璃門在身后關上，隔絕了外面的雨幕和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才靠在門板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小陳遞過來一杯溫水：“林姐，你沒事吧？那個人是……”

“沒事。”林未晚接過水杯，指尖的冰涼稍稍緩解了些，“是位客戶。對了，幫我查一下七年前，上海有沒有關于一幅叫《星落》的油畫丟失的報道。”

“好。”，

林未晚走到窗邊，看著沈知衍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雨幕里。那把黑色的傘，像個孤獨的剪影，被雨水暈開了邊緣。

她低頭看向懷里的文件袋，輕輕嘆了口氣。她知道，從接過這個文件袋開始，那些被她刻意塵封的過往，怕是要重新翻出來了。而她和沈知衍之間，這場遲到了七年的重逢，或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