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中一支長香燃去過半，初升日輪也完全探出東山。

秩龍山莊的亭臺內，周成元與璇璣公主對坐在棋盤兩側，落子對弈。

從商多年見過許多風雨的他，視線不停在棋盤和旁邊那一支長香來回反復。

柔弱外表下的她，神情自然，鎮定自若，專心思索著棋路。

自打十二歲之后，璇璣公主就一直住在她二哥以商賈身份購置的府邸內，潛心修煉武法，平日里鮮少管外面的事情。

不過，盡管二皇子與她相處得最久，但二皇子和她在處世邏輯上可謂截然相反。

二皇子平日里是，只要能用說話解決的，那就絕對不會動武。

而她則是，只要能用刀子解決的事情，那就是絕對不會用嘴。

所以，她可不愿與周成元就京鹽姓周還是姓陳上廢太多口舌，直接就和周成元打了一個賭：

——若是一炷香的時間內，季元能將江榮的人頭帶回，那周家今后便不得再碰京中鹽業。

——若是帶不回，那她就當場給周成元磕十個響頭，然后立馬走人。

當時，這個“賭”從璇璣公主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她帶來的那三個侍女可是嚇得不行。

此前季元和江榮的斗武，她們都看在眼里，盡管她們不通武道，但也明白孰優孰劣。

可是，在加上了一炷香時間的這個條件后，就不一樣了。

她們也跟著璇璣公主多年了，知道她們這位主子什么性格。

萬一一炷香的時間到了，那位季公子沒有把江榮的頭給帶回來，她們家主子是真的會給這周成元給磕十個的！

要知道，萬一璇璣公主真的給這周成元磕了十個響頭，那她們三個回去之后絕對死定了，就算是殿下不責罰他們，圣上絕對得把她們仨千刀萬剮。

眼見旁邊爐中長香已經燒了過半了，她們仨這會兒也是真的有些慌了。

不過，同樣時時刻刻盯著香的周成元，心態卻也隨著香桿的減少，而逐漸放松乃至臉上也多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陳姑娘，這讓一位年紀輕輕的姑娘磕破了頭，傳出去周某也著實拉不下臉來，您看這樣如何……”

“該你了。”

“……”

周成元眉頭一橫，嗒一聲落子，震得棋盤都抖了兩下。

“哼！也不知你個小丫頭，哪來的底氣！告訴你，我周家的底子，可不是你們這種近些年才新起的商賈能比得了的！”

璇璣公主則是不慌不忙，將周圍那幾個震亂的棋子恢復原位，一言不發，捻子落棋。

“我知道你在朝中有人。”

“那你既然知道……”

“我不在乎，下棋。”

也正當她落下手中這枚棋時，倏爾兩道腳步聲便從庭院外傳來。

踏踏……

季元手里提著江榮的人頭，帶著祁竹音自月型門中走入。

滴答……滴答……

脖頸整齊的斷面下，滴血直接從門外一路朝著亭中的璇璣公主和周成元兩人延伸而來，而后人頭落到了亭內，滾了兩圈之后，停在了周成元那一雙繡有金線的皮靴前。

璇璣公主帶來的那三個女侍，此刻都恨不得給季公子當場磕一個了，急忙也是連連頷首對季元致意行禮。

扔下人頭后，季元也沒說話，帶著祁竹音一同就去到了璇璣公主的身后，雙手交叉捧在腹前站直。

璇璣公主往他這邊看一眼，頓時只感覺鋼板里又有小鹿在撞了。

明明修為只有一境，卻斬了一個三境的修士，身上除了袍子破開幾個小口，衣服上沾了些塵泥外，并無其它任何傷口，近乎毫發無損。

而且，回來之后一句話也沒說，把人頭扔下就去到自己身后站著了。

——冷酷！

——俊！

——不愧是她這位公主看上的人！

不過，璇璣公主可沒把這些心思表現在臉上，從石凳上站起，輕甩袖袍：

“周員外，告辭。”

留下這短短五字之后，他也不管此刻似乎已經被人頭給嚇傻的周成元，璇璣公主帶著季元等人便匆匆離去。

偌大庭院不時間雅雀無聲，直到璇璣公主他們腳步聲遠去過后，庭院內才重新出現響動：

“什么泗州混跡了三十年，手中人頭千余的三境武修！簡直是個廢物！！”

周成元一腳將江榮的腦袋踢開，指著璇璣公主離去的方向就提聲喊道：

“姓陳的！！這事兒我周成元記著了，我和你們沒完！！”

一位護院急忙上前攙扶著以近乎有些站不穩的周成元，勸道：

“老爺，消消火！他們已經走了，聽不見了。”

“廢話！！他們要是沒走，老子哪敢放狠話？！”

“……”

“去！給我備上一千兩銀子，同許大人府上送信，就說周成元明日想要上門拜訪！”

……

咕嚕咕嚕——

車輪碾過泥濘，一行車隊徐徐自秩龍山莊駛下。

和來的時候不一樣，泥道上此刻已經看不見去訪山莊的游人詩客。

但，一樣的是，璇璣公主坐靠在馬車車廂的窗前，用手掌托著側臉，視線一直停留在并行于馬車右側的俊護衛臉上。

【那是一張正在思春的少女臉龐，臉頰微熟，在她眼中的是一位來自青州的護衛，這名護衛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喚起了她的情絲，偷走了她的心。】

“……”

系統妹妹的彈窗一閃而過，季元卻是面無表情。

得！

當初從青州過來之前，本是為了入贅，結果這正經的未婚妻他還沒見到，就直接把青云國當朝唯一一位公主給魅了。

雖然這也的確滿足了當時季得道同他說的“你入京之后隨便鬧”，但……

季元微微搖頭，問道：

“陳姑娘，季某的臉就那么好看嗎？”

“嗯，好看是一方面，但季公子卻也讓小女子萬分疑惑。”

“疑惑？”璇璣公主撇了撇嘴，“為何世間怎會有季公子這般幾乎無可挑剔的男子？長得俊就算了，武道天賦也高，甚至頭腦也好使，性格沉穩……真是讓小女子難辦呀。”

“……難辦？”

這樣的男人，自己到底該怎樣才能抓住他的心呢？

璇璣公主正在為此犯難。

給他錢財官職？

可季元看著也不像是貪權貪財之人。

江湖武修大多崇尚稀世武訣，可季元也不像是一個嗜武如命的武癡。

至于色……她自己沒什么色氣，頂多就是一雙小巧的三寸玉足，總不能去給自己的男人送女人吧？

到底該給他什么東西，才能快速地讓他對自己心生好感呢？

“季公子，您今日幫了小女子如此一個大忙，可有什么想要的？”

“昨日令兄答應好的定靈丹便可，本就是答應好的事情，季某也不會因為發生了什么事情而坐地起價。”

“……可二十枚定靈丹，卻是讓季公子陷入性命之憂，小女子實在是過意不去呀。”

璇璣公主眼珠子一轉，突然問道：

“不如這般……敢問季公子可有婚配？”

“有。”

“沒有啊……嗯？”璇璣公主微微一愣，以為聽錯了，不由確認了一遍，眉眼頓時顯露出一抹兇光，“季公子有婚配了？”

這話反倒把季元給問蒙了。

實話說，季元其實昨天就覺得，二皇子和公主雇他當護衛，那自然應該是派人調查過他的背景。

當時他在戒武司也沒隱瞞什么，要查到他是季得道兒子，來京是為了入贅祝家，可是容易得不得了。

怎得？

那二皇子和這個小公主，連他背景都不調查一下，就敢找他做護衛？就不怕他是平天閣用一出貍貓換太子換來的奸細嗎？

“嗯。”季元悠悠吐出一口氣來，“家父季得道，在下此次入京，本就是為了家父與戒武司祝總棋為在下定的婚約，是來給祝家當贅婿的。”

“……什么？！”

璇璣公主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雖然她昨日就讓人去查季元的身份了，但到現在她還沒收到回復。

“你是季得道的兒子？！”

“是。”

“那個青州來的半歲少主？”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