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塊溫潤的玉,輕輕覆在商都市的窗欞上時,樓道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是祝悅寧和吳承宇從商都大學(xué)回來。鑰匙轉(zhuǎn)動鎖孔的脆響剛落,吳若溪就從客廳撲過來,小書包上的毛絨掛墜晃悠著,先蹭了蹭爸爸的褲腿,又鉆進(jìn)媽媽懷里:“你們買了我愛吃的荷蘭豆呀!爸爸今天是不是又在博雅樓講商都出土的商代青銅器?媽媽的現(xiàn)代漢語課,有沒有學(xué)生讀錯‘商’字的聲調(diào)呀?”
玄關(guān)處,吳承宇順手接過祝悅寧手里的布袋,里面的番茄還帶著早市的新鮮土腥氣。這么多年了,只要傍晚沒課,倆人總會繞去學(xué)校附近的菜市場。祝悅寧總愛蹲在老阿婆的菜攤前挑青椒,指尖捏著蒂頭轉(zhuǎn)半圈,聽阿婆念叨“今天的黃瓜嫩得能掐出水”,偶爾會笑著接話:“跟咱們商都博物館里的青瓷碗似的,透著股靈氣”;吳承宇就站在旁邊等,手里或許還捏著份剛打印的考古報告,見她被風(fēng)吹得歪了帽檐,便伸手替她扶穩(wěn),等她選完了,自然地接過袋子,指尖碰在一起時,像碰著兩本剛從圖書館借來的舊書,帶著沉靜的暖。
其實早上也是這樣的。吳承宇送吳若溪去學(xué)校,車?yán)锟偡胖畠簮勐牭膬焊瑁愤^商都大學(xué)的紅磚墻時,會指給她看:“爸爸的辦公室就在那棵老槐樹下,媽媽上大課的階梯教室,窗戶總亮著燈。”停在路口等紅燈時,扭頭看她咬著面包圈,叮囑“慢點(diǎn)咽,別嗆著”。送完孩子再折回家接祝悅寧,她多半正坐在餐桌旁,替他溫著豆?jié){,手邊攤著《現(xiàn)代漢語詞典》,見他進(jìn)門就推過一碗:“剛晾到不燙嘴,正好配你昨天沒講完的商王武丁祭祀禮。”結(jié)婚這些年,日子像商都老城里的胡同,沒什么轟轟烈烈的岔路,卻在青磚灰瓦間藏著細(xì)密的牽掛,連爭論都帶著書卷氣——上次為“甲骨文里‘商’字的構(gòu)形”爭到半夜,最后還是祝悅寧端來兩碗銀耳羹:“先潤潤嗓子,明天去博物館查拓片再說。”
晚餐的香氣漫滿廚房時,吳若溪已經(jīng)踩著小板凳,在旁邊幫媽媽剝蒜。荷蘭豆炒得翠生生的,像極了她畫筆下商都護(hù)城河的春柳;番茄燉牛腩咕嘟著冒泡,吳承宇盛飯時,總會多給祝悅寧碗里添一勺湯汁——他記得她講“古代漢語中的飲食文化”時,總說“湯泡飯才是煙火氣的活化石”。三個人圍坐在餐桌旁,燈光在每個人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吳若溪嘰嘰喳喳說著學(xué)校的事,說同桌把橡皮切成了商都古城墻的形狀,祝悅寧聽著,時不時往女兒碗里夾塊牛腩:“比真正的城墻可愛,但少了點(diǎn)夯土的厚重感。”吳承宇則安靜地笑著,偶爾插一句“那你明天教他刻個甲骨文‘樂’字?”,目光掃過妻女時,像拂過商都博物館的展柜玻璃,溫柔得能映出光。
飯后,吳承宇收拾碗筷的聲響從廚房傳來,水流嘩嘩地淌,瓷碗碰撞出清脆的調(diào)子,倒像在應(yīng)和祝悅寧哼的商都民歌片段。祝悅寧窩在沙發(fā)里,撕開一片面膜敷在臉上,冰涼的精華液漫過臉頰,她舒服地喟嘆一聲,腳邊還放著本《商周語言文字研究》,吳承宇擦著手出來拿水果時,會順手替她把書脊撫平些。
“今天上課遇到件趣事。”吳承宇削著蘋果,果皮連成一條不斷的線,“正在三號教學(xué)樓講‘商代祭祀禮儀’呢,前排突然鉆過來個腦袋,那學(xué)生貓著腰,一步一步往前挪,跟只偷溜出殷墟的陶俑似的。”
祝悅寧隔著面膜笑出聲,聲音悶悶的:“他這是在重演‘商王狩獵’?還是怕被你當(dāng)‘人牲’點(diǎn)到名?”
“我也納悶啊,就問他‘同學(xué),你這是要去哪兒’。”吳承宇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插上牙簽遞到祝悅寧面前,“他頭埋得更低了,說‘老師,我想上廁所’。”
“噗——”祝悅寧笑得面膜都差點(diǎn)滑下來,伸手扶住時,眼角的細(xì)紋里都盛著笑意,“你還不知道?這是‘遲到者的牧野之戰(zhàn)’,怕你點(diǎn)他名,跟商紂王怕周武王似的。”
“可不是嘛。”吳承宇自己也笑,“我故意繃著臉說‘上廁所用得著學(xué)商湯滅夏時的潛行?’,全班都笑瘋了,他臉漲得通紅,站在那兒跟尊紅陶俑似的,我擺擺手讓他趕緊去,回頭看他跑出去時,步子倒比商都地鐵三號線還急。”
吳若溪趴在沙發(fā)扶手上,笑得直打顫,小辮子一晃一晃的:“爸爸,他是不是像咱們?nèi)ゲ┪镳^看的那個偷喝酒的小陶人呀?”
“像,太像了。”吳承宇揉了揉女兒的頭發(fā),目光轉(zhuǎn)回到祝悅寧臉上,她正伸手去夠牙簽,他便拿起一塊蘋果,遞到她嘴邊,“比博物館的陶人多了點(diǎn)慌張,但可愛程度不相上下。”
窗外的夜色更濃了,商都市的路燈亮成一串星子,倒像他們學(xué)校圖書館前那排照亮古籍的燈。祝悅寧敷完面膜,正用指腹輕輕拍著臉頰,吳承宇已經(jīng)收拾好廚房,端著杯溫水走過來,坐在她身邊。吳若溪靠在爸爸腿上,手里翻著兒童版《商都故事》,偶爾抬頭,看見媽媽正和爸爸小聲說著什么——祝悅寧在講她班上學(xué)生把“商賈”念成“商gǔ”的趣事,吳承宇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輕輕劃著,像在描摹甲骨文中的“愛”字,倆人眼里的光,比客廳的燈還要暖。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生活在一個會發(fā)光的家里。不是因為商都市的霓虹有多亮,而是因為爸爸總會記得媽媽講課時愛喝溫茶,媽媽總會在爸爸整理殷墟報告的深夜端來一碗蓮子羹,而他們走過商都大學(xué)的林蔭道時,并肩的影子總像被夕陽熨燙過的書頁,妥帖又溫暖。就像此刻,吳承宇正低頭聽祝悅寧講她新發(fā)現(xiàn)的商周語言現(xiàn)象,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她的手背,而祝悅寧說話時,嘴角總帶著淺淺的笑意——這樣的瞬間,像商都老城里的青石板路,被年復(fù)一年的腳步磨得溫潤,也讓她明白,愛從來都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史詩,而是藏在菜市場的閑聊里,藏在盛飯時多添的那勺湯里,藏在飯后拌嘴的典故里,藏在這座叫商都的城市里,藏在年復(fù)一年、細(xì)水長流的陪伴里,如同他們摯愛的學(xué)問,在尋常日子里,寫就最動人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