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皇帝的偶然探訪
- 職場邪劍仙變成娘娘后殺瘋了
- 焰火鄞熙
- 8439字
- 2025-08-19 17:37:20
寒雨如針,抽打著冷宮剝落的朱漆窗欞。林婉裹緊身上單薄的舊襖,指尖劃過桌面上幾張粗糙的桑皮紙——那是她用燒焦的柳枝炭條,蘸著雨水化開的墨粉繪制的“冷宮資產負債表”。左邊是“資產”:半袋霉米、三捆濕柴、一口豁了口的陶甕、一只瘸腿木凳;右邊是“負債”:內務府欠發三個月的份例、看守太監張德福索要的“孝敬”二百文、欠小宮女春桃的縫補工錢十五文。
“現金流斷裂,資不抵債,典型破產邊緣。”她低聲自語,將最后一點炭粉點在“應付賬款”的“張德福”名字下,畫了個著重符。冰冷的空氣里彌漫著絕望的霉味,這具身體殘留的記憶碎片中,原主就是在這無望的盤剝里耗盡了生機。
“嘩啦!”一聲巨響,本就搖搖欲墜的殿門被粗暴推開。寒風裹挾著雨絲猛灌進來,幾乎撲滅炭盆里最后一點微弱的火星。張德福那張油光滿面的臉出現在門口,身后跟著兩個干瘦的小太監,雨水順著他嶄新的藍綢棉袍下擺滴落,在積灰的地面砸出深色斑點,與林婉腳下的泥濘形成刺眼對比。
“喲,林娘娘,這大冷天的,還忙著呢?”張德福尖細的嗓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三角眼掃過空蕩破敗的殿宇,最后落在林婉凍得發青的臉上,“咱家心善,給您送‘月例’來了。”他拖長了調子,將一個小小的粗布口袋隨手丟在沾滿泥水的門檻內。袋子癟癟的,滾出幾個干癟發黑的雜糧窩頭。
春桃瑟縮著從角落里挪過來,撿起袋子,打開一看,小臉瞬間煞白:“張公公……這……這數目不對啊!份例里該有的粟米呢?鹽呢?還有那幾錢燈油……”
“閉嘴!”張德福厲聲打斷,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春桃臉上,“冷宮廢人,有口吃的就該燒高香了!宮里各處都緊巴,能撥下這些,已是咱家費盡口舌替你們討來的天恩!怎么,還嫌不夠?”他踏前一步,油膩的氣息逼近林婉,“林娘娘,您是明白人。這宮里宮外,哪處辦事不得打點?兄弟們風里來雨里去,辛苦錢總得有幾個吧?上回跟您提的那二百文‘炭敬’,您看……”
林婉沒動,甚至沒抬眼看他,目光依舊凝在桌上的“資產負債表”上,聲音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面:“張公公,這賬,不對。”
“賬?”張德福一愣,隨即嗤笑,“您還管什么賬?您那金尊玉貴的日子早過去了!識相點,趕緊把‘孝敬’給了,省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不然……”他陰惻惻地拖長尾音,“下個月,怕是連這黑窩頭都沒了!”
殿內死寂,只有炭盆里偶爾爆出細微的噼啪聲,以及窗外更顯凄厲的風雨聲。春桃嚇得渾身發抖,幾乎要癱軟下去。張德福臉上的得意幾乎要溢出來。
林婉終于抬起了頭。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竟亮得驚人,沒有絲毫張德福預想中的恐懼或哀求,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審視。她緩緩站起身,動作帶著久病初愈的虛弱,但脊背挺得筆直。
“張公公,”她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風雨聲,“你說內務府撥給冷宮的月例是定額。按制,廢妃份例,每月粟米一斗,粗鹽半斤,燈油四兩,炭一百斤,另有錢五百文,布一匹。如今是冬月,炭例應增至一百五十斤。我說的,可有錯?”
張德福臉上的笑容僵住,三角眼里閃過一絲愕然。這廢妃,怎么記得這么清楚?
“你送來的,”林婉的目光掃過地上寒酸的布袋,“折算下來,不足定額三成。差額部分,去了哪里?”她頓了頓,指尖輕輕敲在桑皮紙的“張德福”名字上,“是你口中需要打點的各處?還是……進了你自己的口袋?”
“你……你血口噴人!”張德福被戳中心事,惱羞成怒,臉上橫肉抖動,“一個冷宮廢人,也敢質疑內務府!信不信咱家讓你連這破屋子都住不下去!”
“我信。”林婉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毫無溫度的弧度,“張公公手眼通天,自然做得到。不過……”她話鋒一轉,帶著一種奇異的、循循善誘的語調,“公公可曾想過,把我逼急了,對我有什么好處?對公公您,又有什么好處?”
張德福被這突如其來的反問弄懵了,下意識反問:“什么好處壞處?”
“好處是,您眼前能多撈二百文。”林婉聲音平穩,如同在分析一筆最尋常不過的生意,“壞處是,風險劇增。第一,我若凍餓而死,或不堪受辱自盡,冷宮出了人命,按例必有大理寺介入詳查。屆時,賬目虧空、克扣份例之事,還能瞞得住嗎?公公這些年,手腳怕是不止在冷宮一處吧?第二,”她目光掃過張德福簇新的袍子和身后小太監破爛的夾襖,“公公吃相如此難看,連手下人都喂不飽,就不怕有人心懷怨懟,去敬事房或慎刑司告上一狀?墻倒眾人推的道理,公公比我懂。”
兩個小太監聞言,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眼神躲閃。張德福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額角青筋隱隱跳動。他死死盯著林婉,像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這個“廢人”。這哪里是個任人拿捏的弱女子?這分明是一條蟄伏在泥沼里的毒蛇!冰冷的算計,精準地切中了他最恐懼的軟肋——查賬和底下人的反水。
“你……你想怎樣?”張德福的氣勢明顯弱了下去,聲音干澀。
“簡單。”林婉拿起那張桑皮紙,“按定額,補齊本月短缺。下月起,足額發放。至于那二百文‘炭敬’……”她將那頁紙輕輕推到張德福面前,炭條畫出的“張德福”名字下,那個著重符格外刺眼,“就當是公公體恤冷宮艱難,替我們‘平了賬’吧。從此,兩清。公公穩坐釣魚臺,我在這冷宮茍延殘喘,大家相安無事。如何?”
殿內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風雨聲似乎被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張德福的胸口劇烈起伏,眼神在林婉平靜的臉、那張簡陋卻透著致命威脅的“賬頁”、以及兩個神情異樣的小太監之間來回逡巡。冷汗,無聲地浸透了他內里的中衣。他第一次在一個“廢人”面前感到了強烈的恐懼和失控。這不是求饒,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偏偏這威脅,捏住了他的七寸。
就在這時,殿外風雨交織的嘈雜聲中,傳來一聲極輕微的、踩斷枯枝的脆響。
殿內劍拔弩張的幾人毫無所覺。張德福臉色變幻數次,最終,那強撐的兇狠像被戳破的皮球般泄了下去,只剩下深深的忌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狼狽。他猛地一甩袖子,像是要甩掉什么臟東西,聲音硬邦邦地擠出牙縫:“好!好個伶牙俐齒的林娘娘!咱家……今兒個認栽!東西……明日補齊!”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完,狠狠瞪了林婉一眼,又忌憚地掃過那張桑皮紙,猛地轉身,幾乎是小跑著沖出了凄風苦雨。兩個小太監慌忙跟上,再不敢看林婉一眼。
殿門被粗暴地帶回,哐當一聲巨響,震落簌簌灰塵。
春桃直到這時才猛地喘過氣來,腿一軟,癱坐在地,帶著哭腔:“娘娘……嚇死奴婢了……那張德福……他真會補嗎?”
林婉緊繃的脊背也微微松弛下來,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上。她扶著瘸腿的桌子,緩緩坐下,目光投向緊閉的殿門,低聲道:“他會。貪財之人,最怕丟命。他賭不起。”她拿起那張作為武器的“資產負債表”,指尖拂過“張德福”的名字。冰冷的權謀算計之下,是沉重的無力。在這深宮,自保竟是如此艱難,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殿內重歸死寂,只有炭盆里奄奄一息的紅光,映照著林婉沉靜卻深不見底的眸子。
殿門外,風雨晦暗的回廊轉角處,一道頎長的玄色身影靜靜佇立。雨水順著廊檐滴落,在他腳邊匯成小小的水洼。方才殿內那場不見硝煙的較量,一字不漏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蕭珩——年輕的帝王,因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偏離了慣常的御道,為避雨而誤入這西六宮最荒僻的角落。本想尋個屋檐暫避,卻不料被殿內傳出的對話絆住了腳步。他本欲轉身離去,卻被那女子異常冷靜、條理清晰,甚至帶著某種奇異“算賬”意味的言辭所吸引,鬼使神差地停在了門外。
他微瞇著眼,隔著破敗窗欞的縫隙,殿內昏暗的光線下,只隱約看到一個極其瘦削單薄的側影。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女子,竟能三言兩語,用“查賬”和“告發”的利刃,生生逼退了內務府里以貪婪狠辣著稱的張德福?那張德福最后狼狽離去的模樣,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按定額,補齊本月短缺……下月起,足額發放……”
“公公吃相如此難看,連手下人都喂不飽……”
“我若凍餓而死……按例必有大理寺介入詳查……”
“相安無事……如何?”
清冷、平穩、邏輯嚴密的句子,帶著一種不屬于這深宮后苑的、近乎冷酷的算計和談判技巧,在蕭珩腦中反復回響。沒有哭訴,沒有哀告,只有精準的利益分析和赤裸裸的風險評估。這哪里像深宮婦人的手段?倒像……像朝堂上那些老狐貍錙銖必較的攻守之道!
更讓他心驚的是那女子口中的“賬目”、“定額”、“虧空”、“風險劇增”……這些詞,竟與他近日在朝堂上為戶部虧空焦頭爛額時,那些大臣們爭執所用的詞匯隱隱呼應!一個冷宮廢妃后,怎會懂這些?又怎會有如此膽魄,以此威脅一個實權太監?
好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蕭珩向來波瀾不驚的心底漾開一圈圈漣漪。記憶中,冷宮里只有一位因父兄獲罪而被廢黜的林婉……一個據說懦弱無能、只知哭泣的閨閣女子?這女子……不就是那個欲加害若薇的林婉?!
殿內傳來小宮女的啜泣和女子低低的安撫聲。蕭珩沉默地立在陰影里,玄色的龍袍幾乎與廊柱的暗影融為一體。風雨依舊,沖刷著冷宮破敗的瓦檐,也仿佛沖刷著某些既定的認知。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透著微弱光亮的殿門,轉身,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風雨回廊的深處。貼身太監李德全舉著傘,小跑著跟上,心中驚疑不定——陛下為何在此停留?又為何臉色如此……莫測?
李德全忍不住順著皇帝剛才的視線望去,只看到冷寂破敗的宮苑一角,牌匾上的字跡早已模糊不清。他打了個寒噤,不敢多問,只將傘更恭敬地傾向帝王。
蕭珩的腳步沉穩,踏過積水,心思卻已飛遠。那女子清冷的聲音,那張德福狼狽的背影,還有那奇異的“賬目”說辭,交織成一幅揮之不去的畫面。這潭死水般的深宮,似乎因這場意外的風雨和這場意外的“談判”,被投入了一顆意想不到的石子。他需要知道,這顆石子,會激起怎樣的波瀾。一個念頭在他心中悄然成形。
“李德全。”
“奴才在!”
“明日,查一查西六宮最深處,冷宮里的那位……林氏。”蕭珩的聲音在風雨中顯得格外清晰,“事無巨細,尤其是……她入冷宮前,可曾接觸過賬目、商事?”
李德全心頭劇震,面上卻不敢顯露分毫,躬身應道:“嗻!奴才明白!”
雨絲如幕,籠罩著金碧輝煌又暗流洶涌的紫禁城。冷宮破殿內,林婉將最后一點炭火撥旺,微弱的暖意艱難地抵抗著無孔不入的濕寒。她不知道,命運的齒輪,已在風雨聲中,因一場猝不及防的相遇和一次冷靜的“財務談判”,悄然轉動了方向。那扇隔絕生死的冷宮之門,裂開了一道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縫隙。
紫宸殿內,龍涎香沉靜地燃燒,驅散了連日的陰雨帶來的潮氣。金磚地面光可鑒人,映照著殿內肅立的臣工和侍從們屏息凝神的身影。早朝已近尾聲,氣氛卻比往日更顯凝滯。戶部尚書王大人額角滲汗,正躬身陳述著西北軍餉籌措的困境,言辭間充滿了“捉襟見肘”、“寅吃卯糧”的無奈。龍椅上的蕭珩面無表情,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紫檀扶手,那節奏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陛下,今歲各地旱澇不均,稅銀入庫本就遲緩,加之去歲江州水患賑濟所費甚巨,如今國庫空虛,實難在短期內湊足西北邊軍所需之五十萬兩餉銀。若強征加派,恐激起民變,臣……臣等實是束手無策!”王尚書聲音發顫,重重叩首。
殿內一片死寂。幾位重臣交換著憂慮的眼神,卻無人能拿出立竿見影的良策。開源節流是老生常談,但“源”在何處?“流”又如何節?談何容易!
蕭珩的目光掃過殿下噤若寒蟬的眾臣,最終落回王尚書花白的頭頂。他心中郁結著一股無名火。這些飽讀詩書、滿口經綸的股肱之臣,遇事除了哭窮叫難、互相推諉,竟無一人能拿出點像樣的、有可行性的方案!那日冷宮破殿里,女子清冷而條理分明的聲音,帶著奇異的“賬目”邏輯,再次不合時宜地撞入他的腦海。
“束手無策?”蕭珩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響徹大殿,帶著金石般的冷意,“朕養著滿朝朱紫,就是聽你們說這四個字的?”
眾臣心頭一凜,頭垂得更低。
“開源節流,說了多少年?源在何處?流又在何處?”蕭珩站起身,踱下丹陛,玄色龍袍的下擺拂過冰冷的金磚,“王尚書,你說強征加派恐生民變,那朕問你,如今各州府衙門,每年耗費在迎來送往、樓堂館所、冗員俸祿上的銀子,可有定數?京中勛貴、皇親國戚,逾制享用,奢靡無度,又耗去多少民脂民膏?這些‘流’,為何視而不見?只盯著國庫里那點看得見的銀子叫苦?”
一連串的質問,直指積弊,句句誅心!王尚書汗如雨下,伏地不敢言。其他大臣也面有愧色,心中驚疑不定——陛下今日言辭怎如此犀利精準?竟似親自查過賬目一般?
蕭珩停在殿中,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宮墻,落向西六宮最深處。那個在冷雨中用“查賬”和“風險”逼退惡奴的女子……她的思路,竟與此刻他胸中翻涌的郁結不謀而合。一種近乎荒謬的念頭,帶著強烈的試探欲望,在他心中升起。
“罷了。”蕭珩忽然揮袖,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意,卻又暗藏鋒芒,“軍餉之事,容后再議。退朝前,朕有一事。”
眾臣精神一振,屏息聆聽。
“李德全。”蕭珩喚道。
“奴才在!”侍立一旁的李德全連忙上前。
“傳旨:冷宮廢妃林氏,靜思己過,頗有悔悟。念其……”蕭珩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目光掠過殿下神色各異的臣子,最終落在一個虛無的點上,緩緩道,“**心思機敏,條理分明,于細微處亦可見真章**。著即日起,遷出冷宮,賜居……擷芳殿西配殿,晉封為貴人。”
旨意如同平地驚雷,在寂靜的大殿中轟然炸響!
廢妃晉封?!而且是從最低等的廢妃,直接越過采女、才人等數級,一步晉為貴人?!這在本朝簡直是聞所未聞!更離奇的是那晉封的理由——“心思機敏,條理分明,于細微處亦可見真章”?這算什么理由?后宮晉封,向來以德行、家世、子嗣或帝寵為由,何曾有過如此……如此“務實”甚至帶著點“功利”的評價?
殿內瞬間響起一片壓抑的、倒吸冷氣的聲音。幾位老臣面露愕然,面面相覷。后宮妃嬪的晉升,雖說是皇帝家事,但如此不合常理、毫無征兆的旨意,還是讓習慣了祖宗禮法的他們感到強烈的不適。
王尚書更是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他剛剛還在為軍餉焦頭爛額,轉眼間陛下竟有心思晉封一個冷宮廢妃?還是以這般……古怪的理由?
蕭珩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面上依舊波瀾不驚,心中卻冷然。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要看看,這個能用“賬目”和“風險”自保的女人,被推到風口浪尖后,會如何應對?她的“心思機敏,條理分明”,是曇花一現的僥幸,還是真有可用之才?這突如其來的恩寵,既是試探,也是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陛下!”終于,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御史忍不住出列,聲音帶著沉痛和規勸,“陛下!林氏乃罪臣之女,當年其父兄……”
“張御史。”蕭珩淡淡打斷,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林氏父兄之罪,朕自有公斷。林氏幽居冷宮三載,足抵其過。朕觀其言行,確有可取之處。后宮之事,朕意已決。”他目光掃過那位老御史,帶著一絲警告的意味,“莫非,卿家要教朕如何管理內廷?”
“老臣不敢!”張御史被那目光刺得一哆嗦,連忙躬身退下,再不敢多言。其他蠢蠢欲動想勸諫的臣子也瞬間偃旗息鼓。天子金口已開,且理由雖怪卻也算給了說法,再糾纏下去,便是自討沒趣了。
“李德全,即刻去宣旨。”蕭珩不再看殿下眾人,轉身走向后殿,只留下一句,“著內務府好生安置,一應用度,按貴人位份供給,不得有誤。”
“嗻!奴才遵旨!”李德全高聲應道,心中亦是驚濤駭浪。他不敢怠慢,立刻躬身退出大殿,帶著幾個小太監,捧著早已準備好的貴人服飾和印信,腳步匆匆地直奔西六宮最深處而去。他知道,這道旨意,無異于在看似平靜的后宮,投下了一顆威力巨大的石子。而那位林貴人……李德全回想起那日在冷宮外聽到的冷靜聲音和陛下今日莫測的神情,只覺得前路詭譎,吉兇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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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抵達冷宮時,林婉正坐在那張瘸腿的桌子旁,用燒焦的炭條在最后一張桑皮紙上,一絲不茍地記錄著張德福昨日“補足”的份例物資——一斗粟米,半斤粗鹽,四兩燈油,一百五十斤炭(雖非上等,但干燥可用),還有五百文銅錢和一匹半新的青布。每一項后面,她都標注了實際接收的時間、經手人(張德福派來的一個小太監,態度恭敬得近乎惶恐),并估算了大致的市價。
春桃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整理著那些“貴重”物資,臉上是做夢般的不敢置信和狂喜。“娘娘!是真的!張德福他真的送來了!還……還這么齊全!”她摸著那匹厚實的青布,眼圈都紅了。
林婉放下炭條,指尖拂過紙上“張德福”的名字,眼神平靜無波。這只是暫時的“停戰協議”,建立在恐懼和利益平衡之上,脆弱不堪。她正要開口,殿外突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急促而整齊的腳步聲,還有太監特有的尖細嗓音:
“圣旨到——!林氏接旨——!”
冷宮破敗的殿門被推開,刺眼的陽光涌入,照亮了飛舞的塵埃。李德全手持明黃卷軸,在一群低眉順眼、捧著朱漆托盤(上面赫然是疊放整齊的貴人服飾、珠釵和印信)的太監宮女簇擁下,邁步走了進來。他目光掃過這破敗寒酸、與冷宮二字無比貼切的殿宇,最后落在桌旁那個站起身、穿著洗得發白舊襖、臉上帶著明顯驚愕和警惕的女子身上。
驚愕,在李德全眼中一閃而過。這位林貴人,比他想象中還要……單薄清寒。但那雙眼睛,在最初的震動之后,迅速沉淀下來,如同深潭,警惕地審視著他和他身后的“恩寵”。
“林氏聽旨!”李德全展開圣旨,尖細的聲音在空曠的破殿中回蕩。
春桃早已嚇得噗通跪倒在地,渾身發抖。林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疑不定,依著原主殘留的記憶,緩緩跪伏下去。塵埃沾上她的額頭和舊衣,冰冷的觸感讓她保持著清醒。皇帝的突然恩寵?這絕非好事!福兮禍所伏,這深宮的道理,她比誰都懂。
“……廢妃林氏,靜思己過,頗有悔悟。念其心思機敏,條理分明,于細微處亦可見真章……著即日起遷出冷宮,賜居擷芳殿西配殿,晉封為貴人!欽此!”
圣旨宣讀完畢,殿內一片死寂。只有春桃壓抑不住的抽泣聲。
心思機敏?條理分明?于細微處亦可見真章?林婉伏在地上的身體微微一僵。這理由……如此精準地指向了她那日在殿內對付張德福時所用的手段!皇帝……他果然聽到了!而且,他聽懂了!這根本不是恩寵,這是一次精準的定位和一次赤裸裸的試探!他在告訴她:朕看到了你的本事,現在,朕把你從泥潭里撈出來,放到陽光下,給你舞臺。你,能拿出什么給朕看?或者說,你,值得朕付出多少“成本”?
巨大的危機感瞬間攫住了林婉。這貴人位份,不是終點,而是一個更兇險、更高賠率的賭局的入場券!皇帝看中的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身上那點異于常人的“價值”。
“林貴人,接旨謝恩吧。”李德全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
林婉緩緩抬起頭,臉上已無半分驚愕,只剩下一種近乎肅穆的平靜。她伸出雙手,穩穩地接過了那卷沉甸甸的明黃絹帛。指尖觸及那冰涼的綢面,如同觸摸到一塊烙鐵。
“臣妾林婉,叩謝陛下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她的聲音清晰、平穩,聽不出絲毫的激動或惶恐,只有一種塵埃落定后的沉靜。
李德全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這位新貴人……反應倒是出乎意料的鎮定。他堆起職業化的笑容:“恭喜貴人了!陛下口諭,著內務府即刻為貴人更衣移宮,一應份例用度,皆按貴人規制供給。擷芳殿西配殿已打掃妥當,貴人請隨奴才來。”
幾個宮女捧著貴人的服飾上前。華麗的錦緞,精美的刺繡,耀眼的珠釵,與這破敗的冷宮格格不入。
林婉站起身,沒有立刻去碰那些華服。她走到桌前,拿起那張記錄著“補足份例”的桑皮紙,小心地折疊好,收入懷中。這是她在這冷宮最后的“資產清單”,也是她與過去、與張德福那等人博弈的憑證。
“有勞李公公。”林婉的聲音依舊平靜,她看了一眼激動得不知所措的春桃,“春桃,收拾一下我們……僅有的東西。”她的目光掃過那半袋米、那捆炭、那匹布,還有那口豁了口的陶甕。這些都是她用“風險分析”和“成本控制”換來的“戰利品”,是她立足新環境的初始“資本”。
在宮女們的服侍下,林婉褪下了那身破舊的寒衣,換上了象征貴人身份的錦緞宮裝。冰冷的絲綢貼在肌膚上,帶來一種陌生而沉重的束縛感。銅鏡里映出的女子,眉目依舊清麗,卻因長期的清苦而顯得過于瘦削。但那雙眼睛,在珠釵的映襯下,卻亮得驚人,如同淬煉過的寒鐵,銳利而清醒。
她走出這困了她三年之久的破敗殿門。門外陽光刺眼,空氣清新。然而,林婉沒有絲毫重獲新生的喜悅。她抬頭望了一眼高聳的宮墻和遠處金碧輝煌的殿宇飛檐,那里,是比冷宮更復雜、更血腥的戰場。
皇帝將她從泥潭中提拔出來,推到了風口浪尖。這貴人位份,是機遇,更是催命符。皇后蘇若薇,還有那些因她驟然晉升而利益受損的嬪妃,諸如趙婕妤之流,恐怕早已磨刀霍霍。皇帝的試探如同懸頂之劍,她必須證明自己的“價值”,否則,跌落時只會比冷宮更慘烈百倍。
“貴人,請。”李德全躬身引路。
林婉收回目光,挺直了脊背。華服加身,步履沉穩。她不再是那個只能在冷宮自保的廢妃林婉。她是新晉的林貴人。前路艱險,步步殺機。而她唯一的依仗,便是那刻入骨髓的冷靜頭腦,和那套來自異世的、關于風險、成本與收益的生存法則。
擷芳殿西配殿,是她的新起點,也是她踏入真正宮斗漩渦的第一步。皇帝的棋局已經布下,而她,別無選擇,只能入局。只是,誰是棋子,誰是棋手,尚未可知。
當林婉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擷芳殿的宮道轉角,冷宮附近幾處隱蔽的角落,數道陰冷的目光也隨之收回。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飛向鳳儀宮、飛向趙婕妤的玉芙宮……
深宮的暗流,因這一道突兀的晉封旨意,開始洶涌奔騰。林婉這枚被皇帝親手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才剛剛開始擴散。而更大的風浪,已在醞釀之中,等待著她在擷芳殿安頓后的第一次正式亮相——那場注定不會平靜的、向皇后請安的鳳儀宮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