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穿過沒拉嚴的窗簾縫隙,一道滾燙的金線,斜斜地烙在云彌夢的眼皮上。她煩躁地翻了個身,把臉深深埋進散發著隔夜氣息的枕頭里。頭痛欲裂,嗓子干的冒煙,身體像被拆散了又重新草草拼湊起來每一處關節都在發出酸澀的呻吟。
昨晚。。。又熬到后半夜。
語音室里那些黏膩的調笑,故作嬌憨的回應,此刻像渾濁的潮水,在她昏沉的腦海里翻騰,沉淀,留下令人作嘔的淤泥。她記得自己如何熟練的周旋,如何用甜膩的聲音去迎合那些貪婪的索取,如何在聲浪的頂峰發出夸張而空洞的笑聲。
但比這些更清晰的,是那股盤踞在胸口,揮之不去的壓抑和心痛。
那不是生理上的疲憊,而是心臟像被浸在冰冷的苦水里的鈍痛。它像幽靈一樣,在她狂歡的間隙里悄然滋生,在她最投入的表演時冷不丁地咬一口。為了壓住這該死的,莫名其妙的痛苦,她只能更瘋狂地投入那片欲望的沼澤,用更響亮的喧囂,更過火的表演,更徹底的墮落去淹沒她。仿佛只有把自己徹底染黑,沉到最深處最黑暗的地方,才能讓哪點不合時宜的痛處窒息。
現在,在刺眼的陽光下,在宿醉般的眩暈里,那痛楚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更加清晰。而它的源頭,也無比明確地指向了——那個聲音。
考拉,你今天過得好嗎?
寧撞南墻不回頭。
她知道是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個ID,那種笨拙卻純粹的關切。。。只有他。
云彌夢猛地起身,抓過床頭的手機,屏幕解鎖的光刺得她眼睛瞇起來。手指無意識的滑動,點開了那個熟悉的聊天軟件。寧撞南墻不回頭的頭像靜靜地躺在列表里,灰暗著,表示離線。
一股強烈的沖動,她想點開那個頭像,想給他發一條消息。說什么呢?也許是:昨晚。。。謝謝?也許是:我其實不好?手指停在屏幕上,微微顫抖。
不行!
一個更冰冷的聲音在她腦海里炸響,瞬間澆滅了那點微弱的沖動火花。
憑什么?她憑什么要回應那份關切?她早已習慣了用面具和表演換取虛假的”存在感“和一丁點的“價值”。他那清風般的問候像一面太過干凈的鏡子,猝不及防地照出了她滿身的污穢和不堪。這讓她感覺到恐慌,感覺到。。。羞恥。
更深的恐懼隨之而來:如果她真的單獨發消息給他,如果她卸下一點點偽裝,流露出一點點真實的脆弱。。。他會怎么想?他會覺得惡心吧?覺得她虛偽?覺得她是在博取同情?或者,更糟糕的是,他會用他那份干凈的“善良”來“拯救”她?那對她來說,簡直是另一種更殘酷的凌遲。
她不敢賭。
她輸不起。
她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樣子了——一個在污穢中浸泡太久,連靈魂都散發出腐壞氣息的玩物。墨月汐一次次溫柔的關心,對她來說,更像是一種溫柔的酷刑。提醒著她,深淵之外也許還有另一種可能。但這光太刺眼,而她。。。早已被黑洞深深的沉陷,連仰望都是一種奢侈。
每一次他出現,每一次他發出那不合時宜的問候,都在她麻木的心湖中投下一顆石頭。那漣漪帶來的不是溫暖,而是更深,的痛處和一種讓她喘不過氣的愧疚感——她辜負了那份關心。她配不上那份關心。她只能用更徹底的墮落來證明自己“只屬于這里”來掐滅那點讓她心慌的光。
所以她沉默。
所以她在他面前,表演得更加放浪形骸。
所以她連一條簡單的消息都不敢發。
云彌夢的手指頹然地從屏幕上滑落,手機“啪”地一聲掉在凌亂的被子上。她重新把自己摔回枕頭里,拉起被子蒙起頭,試圖隔絕那惱人的陽光和更惱人的思緒。
黑暗中,墨云汐那句“考拉,你今天過的還好嗎?”卻像魔咒一樣,在耳邊反復回響,清晰的可怕。
“好吵。。?!彼裏┰甑剜洁煲痪?,聲音沙啞干澀。
云彌夢草草起身,吃了東西。心里就像有塊大石頭壓著,讓她喘不上氣。
她在等。
等那個人。
這是一種近乎偏執的等待。她刻意不去點開那個對話框,仿佛那樣就能輸入什么。她固執地等待著,像一個守株待兔的愚者。期待那只名為“寧撞南墻不回頭”的兔子。她等待的是那個灰色頭像驟然亮起。
時間的等待中像被無限拉長,窗外的光線從明亮的午后,逐漸沉淀成曖昧的黃昏,最后滑入沉沉的暮靄。云彌夢的房間沒有開燈,手機屏幕的冷光在她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將她勾勒得如同一尊寂寞的佛像。
云彌夢每隔幾分鐘就會無意識地,神經質地移動一下——刷新。每一次刷新,頁面短暫地跳動,那個頭像的位置,那片表示“離線”或“隱身”的,令人窒息的灰色,紋絲不動。
一次,兩次,三次。。。一百次?她不記得了。每一次刷新,就像一次小心翼翼的叩門,每一次看到那片頑固的灰,都像一記無聲地耳光,扇在她逐漸冷卻的期待上。
很久很久。。。這個念頭不是計算出來的,而是從骨髓深處滲出來的疲憊感。久到讓一顆滾燙炙熱的心,在反復的希望與失望中淬煉成一塊冰冷的鐵。
“呵。。?!?
云彌夢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形成一個極其扭曲的弧度。那笑容里沒有一絲暖意,只有濃烈的自嘲。眼底最后一點微弱的星光,在這聲干笑聲中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荒蕪和麻木的“了然”。
“果然啊。。。”,這一次的語氣里是塵埃落定的死寂。
“只是玩玩的”云彌夢對著那片令人心寒的灰,一字一頓的說著。
“突然的興趣而已”。
晚上,云彌夢又照常開了語音室。
“嗯?你想聽什么?”聲音像裹著蜜糖的羽毛,輕輕騷刮著聽著的耳膜,瞬間引來一片“啊啊啊啊啊~考拉妹妹殺我!”的刷屏。她輕笑一聲,那笑聲低回婉轉,輕易將更多人留在了語音室。語音室里人聲鼎沸,她的聲音卻如同夜霧中的燈塔,是這片喧鬧海洋中最迷人,也是最致命的漩渦,將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卷入這場由她主導的,醉生夢死的聲浪游戲。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毫無預兆地,撕裂了她精心營造的聲波帷幕,精準地刺入她毫無防備的耳蝸深處。
“考拉。。。”
是他??!!寧撞南墻不回頭!
云彌夢臉上那副游刃有余的慵懶笑意,如同被瞬間凍結。
“我想和你單獨說說話,好嗎?”
這句話,帶著一種不符合他網名“寧撞南墻不回頭”的示弱和試探。
一股強烈的酸澀混合著巨大的荒繆感猛地沖上了鼻腔,頂住了咽喉。她感覺像被一塊大糯米團子堵住了聲門,又黏又噎。
那個聲音,帶著一絲更清晰的,甚至能聽出幾分罕見的焦灼,再次響起。低沉卻字字清晰地穿透她搖搖欲墜的心防:
”考拉?能不能。。。單獨和你說說話?”
不等她做出任何反應。語音室的公屏和耳機里,瞬間炸開了鍋!那些被“考拉”魅惑,此刻正等待女王垂青的聲音,如同被侵犯了領地的鬣狗,爆發出憤怒的咒罵:
臥槽!你誰???!
哪來的傻X?沒看見考拉在和我么說話嗎?滾出去!
管理員呢??踢了踢了!什么玩意兒也配在這里插話!
考拉被理他!我們繼續!
寧撞南墻不回頭?名字挺裝逼??!懂不懂規矩?排隊去!
快滾!別在這里礙眼!
這片突如其來的罵聲,像一盆臟水,對著那個剛剛亮起的彩色ID和那句小心翼翼的請求,劈頭蓋臉地澆了下去!也瞬間將沉浸在巨大情感沖擊的云彌夢,狠狠拽回了冰冷刺骨的現實!
地獄!對,這是地獄!
他算什么?
這個念頭如同匕首,帶著白天的絕望和此刻被群體羞辱點燃的怒火,狠狠刺入她的腦海!
那個灰暗了一整天,讓她像個傻子一樣苦等,心死的人!
那個在她用盡力氣偽裝熱鬧,試圖忘記時,又突然出現擾亂她心神的人!
他憑什么?憑什么在萬眾矚目之下,在所有人都在唾棄的時候,要求和她“單獨說話”?
巨大的荒謬感,強烈的被冒犯感,以及一種被推上風口浪尖的難堪,混合著白天殘留的傷痛和此刻罵聲激起的防御本能。
她不再看那個亮得刺眼,此刻卻被無數唾罵包圍的ID“寧撞南墻不回頭”
“你誰???”云彌夢開口道。
這三個字,輕飄飄的,卻像三塊沉重的寒冰,砸在了那個亮著的彩色ID,也砸在了她心底剛剛燃起的不合時宜的火星。她把自己重新包裹回白天那層冰冷的殼里,用群體的排斥作為盾牌,用疏離作為武器,將那個名為“寧撞南墻不回頭”的男人,連同他帶來的混亂心緒,一起推向了語音室風怒的聲浪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