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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蠟筆與空墻

楓丹莊園的晚餐時間。巨大的水晶吊燈沒有開啟,幾盞新換的暖黃色壁燈將光線柔和地灑下,試圖溫暖這片過于寬敞和冷硬的空間。長桌上擺放著精致的餐具和四菜一湯,空氣里食物的熱氣與那種無處不在的、昂貴的寂靜相互角力。霍宴州坐在主位,動作精準地用餐,如同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儀式。蘇晚坐在另一端,沉默而謹慎。

念念坐在專為他準備的高腳椅上,兩條小短腿不安分地晃動著。他吃得心不在焉,大眼睛時不時瞟向放在旁邊椅子上那個鼓鼓囊囊的幼兒園書包,仿佛里面藏著什么巨大的秘密。

晚餐進行到一半,小家伙終于按捺不住,哧溜一下從椅子上滑下來,跑到書包旁,窸窸窣窣地翻找起來。很快,他舉著一張大號的、邊緣有些卷曲的白色畫紙,像舉著一面勝利的旗幟,興沖沖地跑回了餐桌旁。

“媽媽!霍叔叔!看!”念念的小臉因為興奮而漲得通紅,他把那張畫紙“啪”一下拍在了霍宴州手邊的桌面上,差點碰翻那只盛著清水的精致水晶杯。

畫紙上是典型的兒童蠟筆畫。線條粗獷,色彩濃烈,充滿了不受約束的生命力。三個歪歪扭扭、比例失調的小人站在畫面的中央。最左邊的一個,穿著紅色的裙子,頭發是用黃色的蠟筆胡亂涂成的一團,旁邊用歪斜的拼音寫著“mā mā”。中間最小的那個,穿著藍色的衣服,腦袋畫得特別大,旁邊寫著“niàn niàn”。最右邊的一個,則被涂成了一身毫無層次的、沉悶的黑色,只有臉部留白,用一根簡單的直線代表嘴巴,旁邊寫著——“huò shū shu”。

三個小人的頭頂,是一個用紅色蠟筆狠狠涂出來的、巨大的、邊緣炸毛的太陽,散發著毫不講理的熾熱光芒。背景是綠色的草地和藍色的天空,顏色涂到了線框之外,顯得笨拙又真誠。

念念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霍宴州,聲音響亮又自豪,帶著完成重大任務般的成就感:“老師說要畫‘全家?!?!念念的全家福就是我們三個!”他的小手指依次點過畫上的三個小人,最后重重地落在那個黑色的“huò shū shu”上。

空氣瞬間凝固。

“全家?!?。

“我們三個”。

這幾個字如同投入絕對零度領域的燒紅石子,瞬間激發出無聲卻劇烈的反應。

蘇晚的臉色“唰”一下變得慘白!她幾乎是觸電般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她驚慌失措地伸手想去拿回那幅畫,聲音因為極度的尷尬和恐慌而變得尖細:“念念!不許胡鬧!快把畫收起來!叔叔工作很忙,沒空看這個!”她的指尖甚至因為慌亂而微微顫抖,不敢去看霍宴州的臉色。

霍宴州的目光落在被拍到他手邊的那張畫上。冰藍色的瞳孔清晰地倒映著那粗糙的線條和濃烈到刺眼的色彩。那個被涂成一身沉悶黑色、表情僵硬的小人,旁邊歪歪扭扭的“huò shū shu”……像一種最原始、最直白、也最不容抗拒的宣告和……綁架。

眉心下意識地蹙起。一種被冒犯領地、被強行拖入某種他不熟悉且排斥的親密語境的不悅感瞬間升起。他幾乎要習慣性地冷聲呵斥,讓這不合時宜的鬧劇立刻停止。

然而……

他的目光卻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釘死在了那個黑色的小人上。畫紙上,那個“huò shū shu”的一只黑色的手,竟然被一根紅色的蠟筆線條,緊緊地與旁邊那個穿著紅裙子的“mā mā”的手……連接在了一起。

那根紅色的線條畫得用力而笨拙,卻異常醒目和……執著。

鬼使神差地。

就在蘇晚的手指即將觸碰到畫紙邊緣,準備將它倉皇收走的剎那——

霍宴州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斷了她的動作。聲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于夢游般的指令感:

“貼吧。”

兩個字,清晰,簡短。像兩顆冰珠砸在桌面上。

蘇晚的動作瞬間僵?。∈种竿T诎肟眨y以置信地猛地抬起頭,看向霍宴州!瞳孔因為巨大的震驚而放大!他說什么?貼?貼哪里?這幅幼稚的、可笑的、完全不符合這棟宅邸任何美學標準的涂鴉?

霍宴州沒有看她。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從那張畫上移開。他只是微微抬起下巴,線條冷硬的下頜朝著客廳沙發區的方向示意了一下。目標明確——那面沙發正上方、原本懸掛著一幅價值不菲的十九世紀歐洲風景油畫、此刻卻空無一物的、大片留白的墻面!

那面墻!是客廳絕對的視覺中心!是霍宴州絕對審美和權威的象征!之前僅僅因為傭人打掃時不慎讓那幅油畫的畫框沾染了一粒幾乎看不見的灰塵,那名傭人就被立刻調離了主宅!

現在……他居然說……把這張幼稚的蠟筆畫……貼在那里?!

蘇晚徹底懵了。她站在原地,手腳冰涼,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理解這突如其來的、荒謬的指令。

霍宴州似乎對她的震驚和遲疑感到一絲不耐。他重復了一遍,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就那里?!?

然后,他便不再說話,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剛才只是下達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命令,比如“把鹽遞過來”。

蘇晚如同一個被輸入了指令的機器人,動作僵硬地、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張沉甸甸的畫紙。她找來一卷最不起眼的透明膠帶,搬來一張墊腳的矮凳。她踩上凳子,高度剛好夠到那片空白的墻面中心。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背后投來的兩道目光——一道來自念念興奮而期待的注視,另一道……來自餐桌方向,冰冷、難以捉摸,卻帶著無形的巨大壓力。

她的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小心翼翼地用透明膠帶將畫紙的四個角粘在光潔的墻面上。那幅粗糙的、充滿童稚氣的蠟筆畫,就這樣突兀地、甚至有些滑稽地,占據了這面曾經屬于大師級油畫的位置。

“耶!貼好咯!我們的全家福!”念念在下面開心地拍著小手,又跑過去一把抱住霍宴州還坐在椅子上的腿,小腦袋依賴地蹭了蹭,“爸爸!我們的全家福最好看!對不對?”

霍宴州的身體在“爸爸”這個稱呼和這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下,明顯地僵硬了一下!深灰色的家居褲面料被孩子蹭出褶皺。他握著筷子的手頓在半空,下頜線繃得極緊。但他……沒有像以往那樣立刻推開,甚至沒有出聲斥責。只是任由那小獸般溫暖的身體貼著自己,沉默地、僵硬地……承受著。

蘇晚從凳子上下來,回過頭,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霍宴州。她的眼神里充滿了巨大的困惑、難以置信,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細微的動容和探究。

霍宴州似乎感應到了她的目光,猛地別開臉,將視線投向墻壁上那臺巨大的、正在無聲播放著國際財經新聞的液晶屏幕。仿佛對屏幕上滾動的數據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然而。

蘇晚卻清晰地捕捉到——在他側過頭去的瞬間,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極其短暫地、飛快地……瞟了一眼那面剛剛被“裝飾”過的墻壁,以及墻上那幅格格不入卻又異常醒目的蠟筆畫。

那一眼,快得如同錯覺,卻莫名地……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復雜意味。

晚餐在一種極其微妙的、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悄然改變的氛圍中結束。

晚上。兒童套房彌漫著沐浴后的暖香和寧靜。念念躺在柔軟的床上,裹著印著小星星的被子,只露出一張紅撲撲的小臉和那雙烏黑發亮的大眼睛。蘇晚坐在床邊,輕柔地拍著他,哼著不成調的催眠曲。

“媽媽,”念念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卻努力睜著眼睛,小聲地問,“霍叔叔……是不是喜歡我們呀?”他眨了眨眼,像是在思考一個非常重大的問題,“他今天……都沒有兇我……還讓貼畫畫……”

孩子的話語簡單直接,卻像一顆石子投入蘇晚的心湖,漾開層層漣漪。她拍著兒子的手微微一頓,喉嚨有些發緊。

喜歡?

那個如同冰山般難以接近、掌控著生殺予奪大權的男人?會用“喜歡”這么簡單而溫暖的情感來形容嗎?

她低下頭,看著兒子純凈而充滿期待的眼睛,不忍心用任何復雜的成人世界的猜測去玷污這份單純。她輕輕撫摸著他柔軟的頭發,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

窗外,夜色濃重。主宅二樓,霍宴州書房的那扇窗戶,依舊透出冷白色的、穩定的光芒。像一座航行在黑暗冰海中的孤獨燈塔,冰冷,遙遠,卻又固執地亮著。

也許……吧?!?

她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落下,帶著一種連自己都無法確定的、細微的希冀和動搖。

心里那道由恐懼、戒備、屈辱和絕望澆筑而成的、堅硬冰冷的壁壘,在這個夜晚,因為一幅幼稚的蠟筆畫和一杯加了蜂蜜的牛奶,似乎……被撬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

有極其微弱的光,試探著,滲了進來。

夜深人靜。

莊園徹底沉入睡眠。

客廳那面掛著蠟筆畫的墻壁,在夜燈微弱的光暈下,顯得異常寧靜。

那三個歪歪扭扭的小人和炸毛的太陽,在黑暗中靜靜地散發著某種笨拙而執著的溫暖。

二樓書房。

燈光早已熄滅。

霍宴州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指間夾著一支燃了半截的雪茄,煙灰積了很長,他卻似乎忘了彈落。

他的目光沒有焦點。

腦海中,卻反復閃過那幅畫。

那個黑色的、被紅色線條緊緊牽住手的……小人。

許久。

他轉過身,走向書桌,準備處理最后一封郵件。

目光無意間掃過桌角。

那里,放著一只白色的、毫不起眼的小紙袋。

袋口微微敞開著。

里面,是幾塊造型樸素的、早已冷透的……養胃餅干。

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冰藍色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微光。

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將觸碰到紙袋時,微微一頓。

最終。

他只是極其輕微地、近乎無聲地……

用指尖。

將那只紙袋。

向桌子的更深處。

推了推。

推入了那片更濃重的陰影里。

仿佛想要藏起什么。

卻又舍不得徹底丟棄。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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