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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戰前運籌

國軍數萬勁旅,6月9日從延安向西北掃蕩,占領保安、青陽岔、臥牛城等處,到達共匪中央首腦部所在地。毛澤東一行正冒雨向北逃竄,又據當地人士透露,共黨中央軍委副主席周恩來身負重傷,危在旦夕;共產黨中央書記任弼時在雨夜逃逸時摔下山溝,粉身碎骨……;在此次。追剿行動中,美國測向儀的準確事達百分之百……

豫北 1947年6月9日

國民黨中央廣播電臺快訊:

電波從古城南京播向全國。

太行山上的陳賡、山東戰場上的陳毅和粟裕、正在豫北休整的劉伯承和鄧小平都聽到了這個‘消息’。

當時劉伯承正拿著放大鏡看地圖,玻璃鏡片后面那唯一健全的眼睛的視線從地圖上很遠的地方收住,倏地轉過身。

鄧小平正在起草給中共中央的電文,他擲筆站了起來。

收音機還在時強時弱地傳出國民黨電臺播音員的聲音。

劉伯承沉默。

鄧小平踱著步子,腳步很急,突然他轉身向電報房走去。

劉伯承緊跟著也進了電報房。

一直到第二天凌晨,仍沒有和陜北的“昆侖縱隊”——毛澤東率領的中央前敵委員會接上聯系。

陜北 1947年6月11日

毛澤東手拄柳木棍,行走在羊腸山道上。

月色朦朧,高聳的山梁、陡峭的崖峁在淡泊的月光中犬牙交錯。重重的露水把山道抹了一層油,山道一側是黑黢黢的探溝。警衛員又把擔架抬到毛澤東跟前,再次被毛澤東推開了。

從6月9日緊急撤出王家灣,已經在劉戡四個半旅的槍口下奔波了三天。劉戡在王家灣毛澤東住過的窯洞里發現了一個“李德勝同志收”的信封,確認李德勝就是毛澤東,更緊追不舍。

黎明來到天賜灣,向導說這是當年皇帝親征下駕過的地方。

毛澤東站在山崖上,望著群山環抱中的小村莊。

“既然是真龍天子住過的,我們也住住。”走了幾步,毛澤東回過頭對警衛員說:“給劉戡留下一個條子;說毛澤東就在前面。”

天賜灣的鄉親們奇怪地打量著這支部隊:上了年紀的人多,婆姨多,騾馬多,電線線多。

毛澤東進了窯洞,放下柳木棍就開收音機。

警衛員照慣例立即將全國各戰場的軍用地圖取出。一時間,墻上掛的;桌上攤的、炕上擺的,都是地圖。往常這個時候,秘書參謀會不停地呈上各戰區的來電,同時帶走毛澤東下達的命令、電文。今天追兵不退,敵人的電臺測向儀正在捕捉訊號,電臺不能架設,窯洞也反常地冷清。

毛澤東習慣地伸出手:“電報!”

“電臺還是……”

毛澤東顯然因為無法和各戰區聯絡而不悅。他點了一支煙,把一條腿沉重地移到炕上,俯下身看地圖。

周恩來走進窯洞。

“敵人朝這個方向出動了,距離20里。”

毛澤東“唔”了一聲,眼睛沒有離開地圖,說:“蔣介石收縮兵力,形成兩個拳頭,一個在山東,大兵40萬,一個在陜北,也有20萬。劉伯承說這是蔣介石的‘啞鈴戰術’,比喻很形象……”

周恩來拿起炕沿上的柳木棍。

毛澤東并不理會,對周恩來招手。

“你來看,兩頭粗、中間細,這個‘啞鈴’的把子就是劉伯承所在的中原。一旦他們外線出擊,實施中央突破,必定打亂蔣軍的重點進攻。這么一下子,整個棋局就活嘍!”毛澤東抬起頭問,“他們還在豫北休整吧?”

“是的。”周恩來手中轉動著那根柳木棍,有些焦急。

“我現在需要和部隊聯系,需要知道劉鄧那里的情況!電臺究竟什么時候才能架設?”

任弼時匆匆走進窯洞。

“這里不能呆了,劉戡的部隊距天賜灣只有15里了。”

毛澤東用力一推地圖,仿佛打擾他的是任弼時。

“不能呆,我們就走!”

周恩來說:“東、南、北三面都有胡宗南的部隊,我們只能向西走。”

“好嘛!長征走了雪山草地,還沒有走沙漠、看邊墻,我們就朝西走!”毛澤東下了炕,突然問道,“彭德懷現在哪里?”

任弼時:“在環縣。正在向我們靠攏。”

毛澤東改變了決定:“我們向東,還回小河村。”

部隊出村二里,偵察員探馬流星而至,馬蹄揚起飛塵數丈。報告:“不能走了!敵人堵在前面,像一堵墻!”

山溝里的風一下子停了。

毛澤東說:“我們回天賜灣,睡覺去!”

劉戡的兵馬步步逼近,喧囂聲隨風勢起起伏伏。一組組戰士被派出偵察,一班班戰士被抽去設伏,毛澤東的內衛班也奉命應急出動。

“敵人離我們只有四五百米了!”

汪東興的聲音從話筒里傳出,十分急促。

任弼時命令:“只要敵人沒有發現我們,就是到了眼皮子底下也不準開槍!”

話音未落,一陣密集的槍聲。

任弼時問:“怎么回事?!”

“敵人在火力偵察。”

周恩來抓過話筒:“汪東興,現在是千鈞一發,沉住氣!”

風無聲地刮,草無聲地搖。毛澤東背依溝壁,像一個鑒賞家,仔細地觀賞著那根柳木棍。

南京國防部 1947年6月11日

這年的南京黃梅天來得早,整個5月陰雨綿綿,滿城爛泥巴。進了6月,霧散云開,大街小巷的梧桐樹展著新綠,篩著碎金,賞心悅目。

晴朗的天空下,國民黨政府的國防部也顯得有氣度,青灰的樓門雖不甚高大,卻威嚴、肅穆。

身穿白色夏便服的國防部部長白崇禧瀟灑又不失氣派地站在宴會廳門首,向魚貫而入的國民黨軍政要員頷首致意。

行政院院長翁文灝:“國軍連戰告捷,可喜可賀!”

財政部部長王云五:“健生兄,今天喝的是庚勸酒吧?”

白崇禧細長的眼眉微微地彎著,笑容可掬。

蔣介石最后一個來到。

宴會開始。

白崇禧起身:“請主席訓示。”

蔣介石擺擺手:“我是來赴宴的。健生,你想講什么就講吧。”

白崇禧環顧四座,很得意的樣子:“此時的毛澤東,恐怕只有野草果腹、山泉止渴了吧。”

宴會廳響起暢懷的笑聲。

“諸位,目前陜北局勢就不必說了。國軍20萬對付他共產黨兩萬殘兵,好戲請諸位慢慢看。今天給大家帶來的好消息是,我山東戰場連占沂蒙、費縣、新泰、曲阜、寧阻、萊蕪、泰安七城,打通了津浦線中段,消滅共匪萬余人!”

白崇禧福態的白胖臉因興奮微泛著紅暈,不飲自醉。他高高舉起酒杯:

“我提議,為總裁之英明決斷,為黨國之輝煌戰績,干杯!”

掌聲。杯盞的碰撞聲。

蔣介石沉著臉,慢慢放下酒杯:“現在,還不是喝慶功酒的時候。”

聲調不高,卻使諸官員面面相覷。

陸軍總司令顧祝同望了參謀總長陳誠一眼。

陳誠面無表情。

白崇禧心中不悅,面露幾分尷尬。他用餐巾拈拈嘴角:“……請主席訓示。”

蔣介石離座,背手走了幾步。

“半年來作戰情況不能令人滿意,很不令人滿意。我們曾預言三個月,最多半年消滅共產黨,如今兩年半過了,怎么樣呢?黨國恥辱,極大恥辱。”

蔣介石呷了口水,穩穩情緒。

“魯南會戰前兩個階段沒有把陳毅滅掉,一個重要原因是劉伯承從中策應,有人問我,為什么不先占領冀魯豫,直取劉伯承,對的,冀魯豫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不剪掉兩翼,就拿不到冀魯豫,我們以前進攻的戰略不現實,現在把全面進攻改為重點進攻,重點就是冀魯豫的兩翼——山東和陜北,目前一切決策都在實施中,萬不可為一時一地的勝利而沖昏頭腦……”

宴會草草結束。

顧祝同剛出宴會廳,陳誠叫住他:“墨三,到總裁那去一趟。總裁召見。”

總裁辦公室并不寬敞,陳設也極清簡。一張笨重的辦公桌占了房子的三分之一,愈發顯得斗室森然。

顧祝同每次走進這間房子,身心都經歷一次再造般的磨礪。

這沒有色彩的陋室,這硬木桌椅,這桌子上普通玻璃杯盛著的白開水,均示人以清教徒式的節儉。面對這一切,你盡管可以不信仰上帝、基督,但不可能不感到十字架的沉重。

顧祝同在國民黨高級將領中算得上瀟灑之輩,他本能地抗拒著這無形的壓力,腰板筆挺地在硬木椅上落座。

蔣介石問:“墨三,劉伯承寫的那些文章你看了沒有?”

顧祝同明白蔣介石指的是劉伯承的《論蔣軍致命弱點》、《再論蔣軍致命弱點》。劉伯承論證:“無論哪一個軍事學說,守備兵力必須大大地小于機動兵力。蔣軍現在用于守備的兵力太大,既要以現存兵力進攻新地區,又要防守已占領之城鎮,保護漫長的補給線。熊掌與魚不可兼得,必然顧此失彼。”“正是蔣介石這一錯誤戰略使我晉冀魯豫軍區能夠提前轉入新階段,把主動權拿了過來。現在蔣介石的兵力更形薄弱,守備部隊全都處于被動挨打的地位,誰也顧不了誰,要想從其它戰場抽兵救援,只能剜肉補瘡。而我晉冀魯豫軍區均能互相配合策應,豫北、晉東南、晉西南、黃河兩岸。冀魯豫,隨便哪里掣動一下,蔣軍便應付不暇,驚惶失措。現在,他們好像被釘在十字架上(指平漢路津浦路和隴海路構成的十字形地區。——引者注)動彈不得。”

顧祝同沉思片刻,答道:“我都看了。校長。”

“你說他用意何在?”

“共產黨慣用的一套。一是對內鼓動士氣,二是對我搞心理攻勢。至于什么釘在‘十字架’上,什么攔腰砍去,說說而已,他是砍不動的。”

顧祝同的語氣里充滿了自信,沒有委瑣怯懦之狀。國民黨高級將領在蔣介石面前能有如此風采的,為數不多。

畢業于保定陸軍學校的顧祝同在1922年投奔孫中山時,便與蔣介石結識。1924年黃埔軍校成立后,蔣介石為校長,顧任戰術教官。此后無論是蔣桂之戰,還是西安事變,顧祝同均以他的善戰忠勇受到蔣介石的注目。1940年,蔣介石親授顧祝同密令,制造了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1946年5月,國民黨政府歸都南京,蔣介石以顧祝同取代何應欽擔任陸軍總司令。內戰爆發后,蔣介石把顧祝同放在鄭州,任鄭州“綏署”主任。實施對山東重點進攻之始,蔣介石又任命顧為陸軍總司令,坐鎮徐州,成立陸軍總司令部徐州指揮所,統一指揮徐州、鄭州兩“綏靖”公署的部隊。

顧祝同雖受寵,卻不驚。

他對部下“寬松”大度是出了名的。在第2師當師長時,他的部隊不禁嫖賭,只要作戰勇敢就行;每月借開會之名,宴請一次營以上軍官;連長明里暗里吃幾個空額,他不追究;官兵違犯了紀律,只要打仗是不怕死的,從輕發落;陣亡和傷殘軍官也能受到他的恩澤,得到超規定的撫恤金;即便是退役多年的官兵有困難找上門,也使其不至空手而歸。因此,顧祝同受到勇士和惡棍的共同擁戴。

顧祝同身居陸軍總司令高職之后,仍奉行他的“寬松”大度政策,且鋒芒不露。

蔣介石是欣賞顧祝同的,聽了他那番話,點了點頭。

顧祝同思忖:重點進攻的戰略導致中原兵力部署薄弱,總裁大概為此而憂慮。

“校長,劉伯承在豫北發動攻勢,傷亡慘重,看勢態,像是東進不成而改為西竄。”

蔣介石正在踱步,頓足道:“究竟是東進,還是西竄?”

被蔣介石這么一問,顧祝同心里發緊,不敢貿然斷論了。

抗日戰爭勝利后,為了粉碎國民黨軍隊挑起的進攻,劉伯承、鄧小平遵照中共中央、毛澤東關于針鋒相對、寸土必爭的指示,先是一個上黨戰役,把閻錫山的13個師3.5萬余人給報銷了。此役剛結束,平漢戰役又打得新編第8軍和一個縱隊1萬多人起義,兩個軍在潰退中被圍殲。接著劉鄧又二下隴海,豫北反攻,指揮了一系列重大戰役,使國民黨軍隊損失30個旅、近30萬人,福將劉峙為此而被撤職。熟稔兵法的劉伯承長于機動,善伺戰機,巧于用兵,在晉冀魯豫四戰之地如一股狂飚,來無形去無蹤。吃盡他苦頭的劉峙曾感慨:“劉鄧部隊藏能于九地之下,攻能于九天之上,神機妙算也!”顧祝同自然也謹慎對待,晉冀魯豫一直是他一大心病。

“依我之見,”顧祝同沉吟片刻,說:“劉伯承可能是西竄,而不是東進。”

“說下去。”

“劉鄧慣于寬大機動的運動戰,自3月9日黃河水歸于故道,他們時常出沒的東明至阿城300里河段河勢險峻,已構成不可逾越的防線。這樣一來,他們東進便沒有回旋余地,按劉鄧一貫用兵之道,西竄可能性最大。”

“嗯。你講的有道理。黃河……”

蔣介石說到黃河,面部表情很復雜。

為了保障重點進攻,蔣介石煞費苦心,讓黃河“參戰”。他給這一巨大動作命名為——黃河戰略,即將黃河水引入故道,構成從山西風陵渡到山東濟南兩千里正面上的黃河防線。為此蔣介石很是激動了一番,大會小會逢人必說“黃河防線可抵40萬大軍”。

然而,此時他說到黃河似乎沒有興奮。

顧祝同是一個膽大而又周密的人。盡管蔣介石有“黃河可抵40萬大軍”之論,他還是專門派人勘察了蘭封、濟南之間800里河段。進入6月,顧祝同又親自到劉鄧時常往來的河段巡視,查詢了上游水情。那令人膽寒的磅礴水勢,使顧祝同的心寬了下來。

“校長,現值汛期,黃河水漲,我們可謂巧借天時地利。劉伯承西竄尚可茍活一時,要過河必遭沒頂,加速其滅亡。”

“墨三,你先嚴令劉汝明加強黃河防務,然后再給劉伯承壓上些兵力,促其快速西竄,擠也要把他擠到太行山,讓他們回到山上,吃他們的小米山藥蛋去!”

河南安陽石林村 1947年6月14日

“截斷敵人的交通,大膽進攻!”

晉冀魯豫野戰軍參謀長李達在電話里對冀魯豫軍區部隊下達佯攻造勢的命令。

劉伯承、鄧小平來到電話機旁。

劉伯承:“拿出主力的態勢,給敵以主力反攻的錯覺,大張旗鼓,要打得有聲有色!”

鄧小平:“不要顧慮腹背受敵,不要優柔寡斷!掃清外圍,大膽穿插,直搗敵人心臟,確保主力休整。”

李達傳達了劉鄧的指示,命令:“把二線兵力、預備隊都用上,炮火不足,就用炸彈!”

李達放下話機。

劉伯承:“太行、冀南部隊的作戰命令下達了嗎?”

“全部下達。”

鄧小平笑著對劉伯承說:“接下來的戲,該顧祝同唱了……”

李達說:“1縱、3縱打來電話,請求作戰任務。我命令他們好好休整,養精蓄銳。6縱18旅的肖永銀憋不住了,問還要休整到什么時候?”

劉伯承、鄧小平笑了。

李達也笑了,鼻頭上的汗珠噼里啪啦掉下來。

鄧小平打趣道:“參謀長熱不熱,只要看他的鼻子就一目了然。”

劉伯承視力不好,湊近認真看了看。

“參謀長,你的鼻子上可以做工事嘛!”

“是啊。小時候娘請人給我看過麻衣相,說我的福水全在這個鼻子上。”

鄧小平:“咦,原來那是福水呢!”

劉伯承慢語:“李達同志,偷空兒合合眼睛,下面有你忙的。”

鄧小平一笑:“陳毅夸咱們的參謀長,‘一打仗,李達抱著電話機睡覺。’”

長著一副“羅漢相”的李達憨厚地笑著。

劉鄧朝村外走去。

此時的劉伯承55歲,鄧小平43歲。劉伯承虎背熊腰,鄧小平短小精干。雖是6月暑天,劉伯承依舊一身灰布軍裝,扎著腰帶,打著綁腿。鄧小平則散著褲腿,身著白襯衣,瀟瀟灑灑,無拘無束。

一出村口,清風撲面,鄧小平仰天吟道:

“將軍欲以巧勝人,盤馬彎弓惜不發!”

劉鄧身邊的工作人員發現,平素不茍言笑的鄧政委這幾日笑容多了,尤其和陜北中央前委聯系上之后,時不時還跟他們開個玩笑。

“申榮貴,”鄧小平叫劉伯承的警衛員,“聽說你想學打撲克?”

申榮貴拘謹地回答:“報告政委,沒,沒那事兒。”

劉伯承笑道:“小鬼,鄧政委想收你這個徒弟呢……”

劉伯承的話沒說完,突然發現大路上騰起一團塵霧,幾匹高大的騾子尥著蹄子,揚著細沙,由遠而近。近了,才看清趕騾子的是軍政處處長楊國宇。

“哦,楊大人!”

鄧小平喊了一聲,和劉伯承走過去。

楊國宇個頭矮小,性情活潑,生機勃勃,總像個天真浪漫的孩子,得了個綽號“楊大人”。

劉伯承漫聲問道:“人家是二小放牛,你這是楊大人趕騾子。馱了這么多東西,做啥子嘛?”

楊國宇甩著臉上的汗:“馱地圖,五萬分之一、十萬分之一的,都要帶上。還有司令員你的書,中文本、俄文本,平裝的、線裝的、古代的、現代的,哪一本敢不帶?你批評我啥子?你說過,‘算命先生都有一本《麻衣相書》,我們憑啥子?’還說千萬不要忘記‘秀才滾滾,離不開本本’,你倒忘記嘍?”

楊國宇轉動著兩只善于傳導各種情感的大眼睛,一口詼諧的“川腔”,逗得一行人哧哧地笑。

楊國宇不依不饒:“笑啥子嘛。參謀長讓我一定要物色兩匹好騾子。我啷個曉得啥個騾子最好?挑來挑去,挑了這幾匹。一路上不老實,又踢又跳。我對它們說:你耍啥子脾氣嘛,從今天起,你就算參加革命嘍,應該高興才是嘛。”

鄧小平說:“辛苦!大大的辛苦。回去好好洗洗,歇歇勁兒。”

“歇勁兒?哪敢想喲!1縱來領油布15000平方尺,馬上就到;6縱、3縱嚷嚷不夠,還要重新訂購;太行干部、武委會主任、民兵隊長、農會主任80個人要來參加集訓隊,吃住還沒有落實;三局運鐵絲到陽谷還沒聯系上……不羅嗦了,誤我的事嘍!”

楊國宇像打足了氣的球,隨著高大的騾子向村里走去。

劉伯承望著楊國宇的背影:“又是一個忙人!”

6月的豫北,生機滿目,色彩明麗。綠的是正拔節的青紗帳,花的是綻蕾怒放的棉田,那黃澄澄的則是一望無際的麥田,陣風吹過,遍地流金,空氣里彌漫著醉人的麥香。

“好收成啊!”

劉伯承很動情地和老鄉們打著招呼。

正在收割麥子的男女老少停下鐮,七嘴八舌,既敬重又親熱地搭話。一位老者用粗糙的雙手搓了一個麥穗,“噗”地吹去麥殼,雙手托著送到劉伯承面前:“看看,看看這麥粒有多飽!一穗就差不多有200粒呢!”

這是土地還給農民后的第一次麥收,又趕上了一個好年景,莊稼人的激動和感激之情是熾熱摯誠的。

一個姑娘推著一個年輕媳婦:“去啊,去問問!你不是早就想問了嗎?這是個大官,后頭有恁些跟班的哩,還不快去呀!”

那媳婦扭捏著;追上去,臉紅漲得像抹了胭脂,吭哧了半天,說:“你們哪個是主事的?”

劉伯承指指鄧小平:“他。你有什么話,只管對他說。”

“俺想問問,就是……就是……”那媳婦的臉又紅了,“就是想問問,禿、禿子參軍你們要不要?”

警衛員申榮貴一下子捂住嘴,差點兒笑出來。

劉伯承極嚴肅地望了申榮貴一眼。

鄧小平說:“是替你丈夫問的?”

那媳婦點點頭。

“他參了軍,家里的地還有人種嗎?”

“他走了家里有俺哩。俺公公、婆婆都支持他參加咱們的隊伍。婆婆說,家里土改分了十幾畝地,別人家參軍保衛勝利果實,咱家也該去,就怕隊伍上嫌他……”

“回家對你婆婆講,保衛勝利果實,人人都有權利和資格。只要自愿,我們收。”

那媳婦應了一聲,歡天喜地跑走了。

劉伯承感慨道:“多好的老鄉啊!”

鄧小平:“古今戰爭的全部歷史證明,如果這個戰爭有廣大群眾自覺主動參加,勝利就能很快到來。”

說著,鄧小平“嘶啦”一聲劃著火柴,點燃香煙。他那種迎風點火的技術堪稱一絕。

穿過了麥田、棉田,劉鄧說說笑笑,信步走著。

衛士長、作戰參謀心里納悶;敵人正在重點進攻,陜北吃緊,山東鏖戰、我們的部隊卻按兵不動,12萬人馬蟄伏在這一帶休整了半個多月,不知首長們在等什么?

劉鄧走到河邊,停下來。

“衛士長,”劉伯承轉過身問,“這是條什么河?源頭在哪里?水深、流速多少?渡點在哪里?”

“不知道。”衛士長很窘,坦率地說:“我不清楚。”

“你呢?”劉伯承問作戰參謀。

“地圖上可以查出來,現在,我……說不準確。”

“我們在這個村子已經住了五天。一個軍事人員不熟悉宿營地周圍的地形、地物,那怎么行?敵人突然襲來,你命令部隊突圍,有河阻擋,命令部隊渡河,又不知水有多深,渡點在哪里,豈不是束手被擒?”劉伯承轉過身,指著河水說:“這叫伏河,是衛河的一個支流,源頭在太行山。伏河是條季節河,秋冬春三季平穩安伏,流量平緩;每逢夏汛時節,水漲流急,水深可達七至九米。渡點在村東,是一座七孔橋,橋寬五米,馬車、炮車都可通過。”

鄧小平說:“打仗的事,可不能問漁漁不知,問樵樵不曉啊!”

衛士長、作戰參謀默然不語。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知天知地,勝乃可全。”劉伯承說著,離開河堤,向一條小路走去。走了幾步,又感嘆道:“世事滄桑,這千頃良田曾是當年的古戰場啊!”

“是啁。這一帶在春秋戰國時期熱鬧得很呢。”鄧小平緊走了幾步,說:“著名的‘城濮大戰’就在這附近吧?”

劉伯承長嘆一聲,瞇起眼,悠然道:

“5000年嘍。楚將子玉率兵進攻晉軍,晉軍避其鋒芒,向后撤退。楚軍窮追不舍,晉軍再次后退。楚軍誤以為晉軍不敢正面交戰,一直追到衛國城濮就是如今的范縣。”

“楚軍長期在外作戰,一連幾次急行軍,都沒能與晉軍交鋒,于是精疲力憊,士氣低落,斗志松懈。”

“晉軍卻不同,連續三次退兵,憋著一股猛勁,像充足氣的皮球,一拍即跳,再拍更高,紛紛向主帥先軫請戰,問何時出兵。先軫說:‘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古之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為治氣之法。以治待亂,以靜待嘩,以己之長,擊敵之短,此為治心之法。以近待遠,以逸待勞,以飽待饑,此為治力之法。今吾軍有氣有心有力有理,楚軍被殲,指日可待也。’果然,城濮一戰,晉軍大獲全勝,成為歷史上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著名戰例。”

鄧小平頷首道:“在戰略上,最漫長的迂回路線常常又是達到目的的最短途徑。這個‘城濮大戰’與我們眼下的情況倒是不謀而合嘛。”

劉鄧身邊的人聽得津津有味,衛士長康理想起一年前,那時候劉鄧果斷、干脆,大手一指,揮師南下。

馬頭鎮誓師大會,鄧小平聲如洪鐘:“國民黨撕毀了停戰協定,對解放區發動了全面進攻,壓在我們頭上的是28個旅,25萬重兵!人民已經過了八年的艱苦抗戰。勝利了,人人希望把大炮打成犁頭,把坦克改成拖拉機。但戰爭與和平一樣,不能僅僅是一方情愿,蔣介石把戰爭強加在我們頭上,我們怎么辦呢?奉陪到底!我們只有奉陪到底!”

誓師大會一結束,劉鄧命令大軍揮戈南下。

后方移至冶陶,家屬重上太行山。主力離開了晉冀魯豫的首府邯鄲,一輛舊道吉汽車成了劉鄧指揮部,一個司令員,一個政治委員,一個參謀長,一個副政委還兼著政治部主任,這就是劉鄧大軍的指揮首腦。沒有一個秘書,幾個部長、處長和參謀組成了世界上最小的指揮部,人稱“袖珍指揮部”。

那時候……

康理的胳膊猛地被拉子一下。

“喲!”

他的一只腳差點踩掉了劉伯承的鞋。

河南湯陰王佐村 1947年7月15日

豫北反攻的槍聲、炮聲響了一夜。夜風攜裹著一陣陣轟鳴,在大平原上此起彼伏,時高時低,使這遠離戰場的地方顯得愈發寂靜。

這種寂靜對于戰士是一種窒息。

第6縱隊第18旅旅長肖永銀從聽到第一聲轟鳴起就守在電話機旁邊,一直坐到天亮。

3月,第6縱隊參加了豫北戰役,和友鄰部隊配合在汲縣消滅了敵第3快速縱隊。5月又一舉攻克古城湯陰,全殲敵孫殿英部第3縱隊。連戰連捷,戰興正酣。5月底,劉鄧總指揮部命令全軍主力撤至二線休整。就像疾跑中的人戛然止步,慣性的作用力使心身難于駕馭,部隊難以適應。

休整時學文件,聽時事報告,開評功會、訴苦會,上上下下就等著作戰命令,憋得一個個困獸一般。決心書請戰書一打一打遞上來,各營團要求參戰的電話也叫個沒完,可是上級就是沒有作戰命令。昨天肖永銀實在憋不住了,往總指揮部打電話請戰,又被擋了回來。一身的勁只有往肚子里憋,憋得他無名火直往腦門兒上躥。

“媽的,人家唱戲我看戲!”

肖永銀守了一夜電話機,仍沒有任何指示下來,急得他從屋子這頭走到那頭,不停地踱來踱去。

電話鈴響。

肖永銀一把抓起聽筒。

第1團3營營長在叫:“旅長!人家打了一夜,咋沒咱的事?”

“打靶!今天全旅的安排是打靶!明白不明白?”

“……明白了。旅長,打靶。”

肖永銀不明白:為什么新的戰役部署沒有主力部隊的事?幾個縱隊蟄伏在這里干什么?劉鄧首長的意圖是什么?

電話鈴又響。

參謀拿起聽筒。

“告訴各團,今天按原計劃活動,打靶!”

肖永銀對參謀喊。不用問他也知道又是請戰的。

喊過之后,心里更煩。肖永銀三兩下洗漱完畢,動也沒動警衛員打來的早飯,就朝縱隊指揮部走去。

太陽升起一竿子高,挺紅,但還沒有暑氣。

肖永銀身材并不魁梧,全身最能體現他精神的要數那鋼絲一般的頭發和旺盛的胡子。他這年30歲。13歲參加紅軍,17年里轉了大半個中國,做的事反反復復只有一件——打仗。他記不準自己的生辰,卻說不錯每個戰役、戰斗的日期。戰火把他從一個娃娃燒鑄成一條漢子,生死在這條漢子的面前出沒得太頻繁了,反而成為他生命里最容易忘記的問題。

肖永銀擰著眉頭,挾風帶火地走著,走到工兵連的駐地,不由停住了腳步。

工兵連的干部戰士都肅立在打谷場上,全體脫帽,靜默致哀,面對戰士的是一個炸藥包。

連長看到肖永銀,跑了過來。

“出了什么事?”

“報告旅長,2班戰士蘇玉生的父親被國民黨殺害了……”

肖永銀永遠不會忘記蘇玉生的父親蘇大發。

部隊二出隴海打定陶的時候,工兵連駐在蘇家屯。這個屯因生產煙花爆竹聞名魯南,蘇家屯的鞭炮又首推蘇大發老漢的,他的“天地兩響”聲震18里,號稱“蘇十八”。工兵連在蘇家屯住了半個月,在蘇大發的指導下改裝了七種炸藥包,還發明了一種殺傷力很強的土燃燒彈。這種燃燒彈在打定陶的時候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就在研制這種燃燒彈的時候,蘇大發的左手被炸飛了三個指頭。肖永銀帶了慰問品看望蘇大發,老人說:“我老了,現在手也殘了,讓我的兒子跟上隊伍走吧。他從小就跟我擺弄炸藥,興許能派上用場。”

誰能想到,與蘇大發分別才幾天就……肖永銀緊抿著嘴唇。

連長說:“蘇大娘讓人捎信兒來——上個月劉汝明的部隊到了定陶,把蘇大爺用火藥包捆起,炸了……”

肖永銀摘下頭上的帽子,站在默哀的隊列前。

部隊靜默肅立,粗重的呼吸聲匯集在一起。

“旅長!”蘇玉生雙眼猩紅,“我要替我爹報仇!”

“旅長!我不識字,不會寫請戰書,這是我的全部積蓄,”2排長從衣兜里掏出幾張冀南票,“我請求參戰,預先交黨費。”

2排長把鈔票放在隊列前的炸藥包上。

戰士丁栓走過去,咬破手指,一個鮮紅的血印按在炸藥包上,“蘇大爺,我是部隊打定陶的時候被解放過來的,您不認識我,我現在用的是您發明的炸藥包。不為您老人家報仇,我丁栓不活著見人!”

炸藥包上的東西在增加,有鈔票、新鞋子、新襪墊、繡著女人名字的手絹……沒有昂貴的東西,但是都帶著他們的體溫,是他們生命里最珍貴的一部分。

“同志們!”肖永銀直覺得滿腔熱血往上涌,“我們是人民的子弟兵,我們碗里是人民種的糧,身上是人民種的棉,正是有千千萬萬個蘇大爺才有我們一個接一個的勝仗!你們拿出自己最心愛的東西,我看到的是你們置生死于度外的決戰精神!這是我們18旅的精神!我為你們驕傲!是個漢子卵子,胡子就該邦邦硬,是個好兵戰場上就不怕丟命!是……”

一輛綠色越野吉普車從大路馳來,一個剎車停在打谷場邊。車門開了,劉伯承從車上走出來。

肖永銀一驚,命令部隊立正,跑過去向司令員報告。

劉伯承走上打谷場,走近炸藥包,彎腰拿起一件件東西。

工兵連連長走出隊列,向劉伯承報告蘇大發犧牲的噩耗,請戰:“我們要為蘇大爺報仇,我們全連沒有一個怕死的!”

劉伯承低著頭,很沉痛,半晌才抬起臉,看看連長:“連長同志,‘全連沒有一個怕死的’,那么你呢?”

“我?我從當兵那天起就做好了死的準備。家里就老娘一個人,離家那天我把給老娘準備的壽衣,壽木都交給了村長,我沒準備活著回去!”

劉伯承搖頭:“不。戰爭無情,不在于去死,而是讓敵人去死,自己要活,很好地活!你能夠帶領全連為蘇大爺報仇,為所有受苦受難的人民殺敵人,并且能保存全連同志,使全連同志在全國解放之后都能活著和家人團聚,這才是一個稱職的連長。你記住,你帶領他們去打仗,不是要死,而是要活。死是留給敵人的。”

劉伯承看了肖永銀一眼,繼續說:“這是每一級指揮員的責任!一個戰士長到十七八歲,他們的父母要付出很多很多,離家當兵更是牽腸掛肚。一個指揮員不光要想著打、沖,更重要的是要想如何打,如何沖。要善于以小的犧牲換取大的勝利,以自己的生換得敵人的死!”

肖永銀的腦子里閃過一個個戰役:定陶戰役、巨野戰役、鄄城戰役、滑縣戰役……每呻個戰役都以奇對正,尋戰或創造敵人的弱點,再抓住其弱點突然襲擊,實施種種戰術……東引西調,釜底抽薪;避強擊弱,猛虎掏心;貓捕老鼠,盤軟再吃;聲東擊西,棄糧佯敗;……上將之道正是料敵制勝,險厄遠近。跋三軍于危途,陷敵人以重圍,靠的是運籌帷幄,英明指揮。肖永銀望著劉伯承偉岸的身軀、碩大的頭顱,目光里交織著深深的敬仰和隱隱的對自己沖動的自責。

“同志們,”劉伯承對戰士們說道,“求戰心切,聞戰則喜,是戰士的良好素質,敢于犧牲、視死如歸是打勝仗的基本因素。你們都是人民的優秀子弟兵。就像下象棋需要招數一樣,打仗需要部署。打哪里,由誰來打,誰休整,休整到什么時候,這就是部署。不要急,蔣介石一個兵團一個兵團地給我們送,有的吃嘛,就怕你們的胃口不夠大,到嘴的宴席吃不動喲!”

戰士們笑起來。

劉伯承對肖水銀說:“咱們到王克勤排去看看。”

王克勤是平漢戰役中從國民黨軍隊中解放過來的戰士,在解放軍的部隊里僅僅半年就成為聞名全軍的英雄:他的“戰斗互助”帶兵法在解放軍里發生了重大影響,引起中共中央的關注,延安《解放報》發表了《普遍開展王克勤運動》的社論,號召全軍向王克勤學習。

吉普車開到一片河灘地。王克勤正帶著全排打靶。

劉伯承握伍王克勤的手:“略們兩個舊軍隊過來的人又握手嘍,這一年你的進步比我大。”

王克勤耳朵都漲紅了,激動得說不出話。

去年6月,王克勤在馬頭鎮誓師大會上見到了劉伯承,他當時沒想到司令員講完話后會到隊伍中和戰士們握手,更沒想到司令員會把手伸給他。他那時剛從平漢戰役解放過來,緊張得腦門上滾滿了汗珠,雙手顫抖得不敢伸出來。劉伯承笑著問了他的名字,說:“王克勤同志,我和你一樣在舊軍隊干過。我的家庭出身微賤,爺爺是打鐵的;村上有紅白喜事也給人吹嗩吶。因為這個,我連前清秀才也考不上喲!”

王克勤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國民黨軍隊里他就聽長官們常提起劉伯承這個名字,知道共產黨里有個大將軍,跟神一樣能點石為兵。現在,這位大將軍握著他的手,還說了那么多貼心的話;王克勤熱淚滾滾。從那天起,王克勤就發誓要成為一個新人,一名合格的劉鄧大軍戰士。

“王克勤,你的手怎么這樣燙?生病了?”

“報告司令員,我沒有生病。”

3班長張老四說:“報告司令員,我們排長打擺子,已經五天了。”

劉伯承的目光變得嚴厲:“這可不好,有病不休息怎么行?”

“是。司令員。打完靶我就休息。”

劉伯承拿過一支槍,對著靶標連放三槍,全部命中靶心。

戰士們齊聲叫好。

肖永銀神色嚴肅地望著靶標。他明白,司令員這三槍打中的是什么。

劉伯承說:“我年紀大了,又是一只眼睛,你們應該比我打得更好。我知道你們急著打仗,但是你們應該明白,在局勢這么緊張的情況下休整,對我們來說是多么寶貴!我們這一年里,常常是新兵入伍還沒學會打靶,就跟著部隊沖上去了,那是不得已,現在有時間練兵,應該抓緊每一分,每一秒,要把射擊本領練得像使筷子一樣,百發百中,我曾經說過,與其有百發一中的槍百支,不如有每發必中的槍一支。”

劉伯承問一位叫王風祥的戰士:“你說是不是?”

“是!司令員。”

“你是什么時候到部隊來的?”

“打湯陰時被解放過來的,還不到一個月。小時候在家挨餓,長大在國民黨部隊挨打,到咱這里算是到了家。”

“聽你的口音像南方人。”

“安徽經扶人。”

“安徽好地方。小鬼,離你真正到家的日子不遠了。好好打靶,戰場立功,帶著大紅花去見父母。”

王風祥高興地咧著嘴:“是!立了功去見父母”。

劉伯承指了指堆在地邊的工事鍬,對王克勤說:“不要弄丟了這些小鍬。在一馬平川打仗,敵人的火力又兇,就得靠這些小鋼鍬,迅速挖好掩體,敵人火力就傷害不了大家。沖鋒的時候要提醒戰士戴好鋼盔。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傷亡人員的80%是低速子彈和中速子彈的碎片以及榴散彈造成的,現在計算,用高錳鋼造的這種頭盔可以使大戰的傷亡人數減少25%左右。你是個帶兵的人,要記住:敵我斗爭不僅僅是軍事力量的競賽,而且是全副本領的斗爭;不僅斗力,更重要的是斗智。”

王克勤一直注視著劉伯承的眼睛。那只受傷的右眼下凹,沒有光,望人的時候鼻梁擁起一些很深的皺褶,使眼睛更顯得深陷,像一眼枯干的井,王克勤覺得那眼井的枯竭仿佛與自已有關,自己是千千萬萬個受到滋潤過的一個。司令員連戰士手上的鍬、頭上的鋼盔都囑咐到了,他們的關系不僅是將軍與士兵,更像父親與兒子。那滿臉的思慮,滿眼的關注,額間因思慮過度留下的深刻的皺紋,讓人感受到人生的溫暖,覺得一種可依可靠的情感、一種博大的愛在擁抱著你……

部隊聞訊劉伯承在這里,都主動列隊趕來。

肖永銀請劉伯承給部隊講話。

劉伯承說:“同志們!現在,我們正處在大反攻的前夜。人民希望我們從消滅蔣軍90多個旅發展到消滅它180個旅,一直把進攻解放區的219個旅全部消滅。目前敵人的主要兵力用在陜北、山東兩個戰場。我們要攔腰砸斷它的重點戰略,從中間打出去,實現偉大的戰略轉折!”

山西冶陶 1947年6月15日

已是午夜,晉冀魯豫野戰軍后方指揮部制圖室燈火通明。沒有風。燃燒的吊燈把屋子烤得更加燥熱。

于喬的短發用手絹束起。她的鄰桌一邊是黎曼,一邊是陳曉靜。黎曼的胃病又發作了,她臉色蠟黃,不時用左手按揉胃部。瘦弱的陳曉靜緊抿著又薄又紅的嘴唇,整個身子伏在制圖板上。

男同志熱得耐不住了,有的干脆把背心脫下來,赤膊上陣。

他們正在趕制一批地圖,任務很急,要求很高,保密性極強,連與機關各部門的接觸也做了規定。

于喬她們只是感到覺不夠睡。

機關里一些男同志都像被“閃”了一下;不免有幾分惆悵,私下互相詢問:

“那個北平的‘洋學生’怎么不來打籃球了?”

“那個林黛玉也很少露面了嘛!”

“林黛玉”指的是陳曉靜,這個湖北女子瘦瘦弱弱,白皙纖細,眉目又生得嬌媚清秀、楚楚動人,因而得了這么個雅號。于喬是北京大學法學院的大學生,氣質高雅,談吐不凡,性格活潑開朗,人又生得眉舒目、展,聰穎機靈。她們二人成了:“285團”(28歲、五年黨齡、團級干部)和“355營”(35歲、五年黨齡、營級干部。兩者均為當時解放軍的指揮員可以結婚的規定條件)的“追逐”目標。但是這個北平的“洋學生”活潑開朗中透著“傲氣”,竟宣布終身奉行“獨身主義”,弄得這些“285團”、“355營”可望不可及,欲罷又不忍,暗下決心,非攻克這個“堡壘”不可。

黎曼也是20多歲,但已經結了婚。也許是近來工作過量的緣故,胃里一陣陣地翻騰,忍著忍著,還是吐了一口酸水。

于喬勸黎曼:“你先回去吧,身體不好,家里又有人等著。”

黎曼笑道:“這倒要你先回去了。”

“為啥?”

“等你的人比我的多呀!”

陳曉靜急了:“別貧嘴了,我差點畫錯了!”

地圖制作是件非常精細、復雜的工作。軍用地圖要求的精確度更高,真是失之毫厘,謬之千里。陳曉靜的視力不好,燈光下工作時間一長,更有些模糊,所以她必須全身心地投入,一點兒干擾也會影響她。

于喬看了陳曉靜一眼,說:“讓眼睛休息一下,太疲勞容易出差錯,返工更誤事。”

陳曉靜放下筆,閉上眼。

“眼大無光。”黎曼說。

“耗子眼聚光。”陳曉靜仍閉著眼,說。

黎曼的眼睛確實小了點兒。

于喬說:“不讓別人貧嘴,你倒貧起來了。”

陳曉靜走到于喬的桌前,低聲說:“你們不感到有些奇怪嗎?”

“什么事?”

“這一批地圖盡是南方的,安徽、溯北、江蘇……”

“是的。我這一張是大別山地區,霍山的。前一張也是大別的,經扶的。”

黎曼湊過來:“我那張是湖北黃安的。”

“你們說,這意味著什么?”

“是不是我們的部隊要打出去?”

“對。我看差不多。”于喬很自信地說,“大概要進大別山了!”

科長走過來,很嚴厲地說:“制圖員的紀律是什么?忘了?”

“我們自己說說,”黎曼辯解道,“又不會出去亂講。”

“自己也不許談論!你們簡直不明白自己在說什么!”

三個人吐吐舌頭,各歸原位。

制圖室又恢復了寂靜。

只有筆、尺、圓規在制圖板上挪動的聲音。

河南安陽蔣村 1947年6月24日

劉伯承、鄧小平到第3縱隊看望部隊,剛進門,情報處處長柴成文便拿著剛剛截獲的一則電訊追來了。

電訊:

共匪劉、鄧部隊正在豫北展開攻勢。國軍前線司令部發表時事述評,判斷劉、鄧之匪部東進不成,而改為西竄。他們在豫北發動的攻勢,無非是為他們退回太行山清掃道路。

“兵不厭詐,敵人就范了!”劉伯承扔下手里的帽子,“連敵前線指揮部也深信不疑,該我從中舉事了。”

鄧小平:“好啊!就讓蔣介石看看劉鄧是如何‘西竄’吧!”

劉伯承向李達下達命令:“根據渡一號作戰命令,令各部隊向待渡地點集結。立即出發!”

鄧小平俯案疾書:

軍委并告陳粟、陳謝:

我野戰軍準備有日(25日)開始出動,月底渡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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