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寒冬，綠皮火車被困荒原暴雪。

深夜廣播突然自行播放童謠《小白船》，

系統(tǒng)顯示信號源來自不存在的“13號車廂”。

歌聲驟停后，全車斷電，陰冷童聲宣布：“現(xiàn)在，我們多了一個人。”

乘客們互相猜疑，廣播員在墻壁里聽見指甲刮擦聲。

他砸開夾層，發(fā)現(xiàn)另一個自己蜷縮在冰霜中，正緩緩睜眼。

寒氣針一樣扎進(jìn)骨頭里，硬臥車廂像個巨大的冰窖。陳衛(wèi)東猛地驚醒，額頭撞在冰冷的上鋪床板上，一陣鈍痛。他蜷縮在單薄的被子里，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咯吱咯吱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窗戶玻璃結(jié)了厚厚一層冰花，外面是吞噬一切的濃黑。列車停了，像一頭僵死的巨獸，深陷在無邊的雪野里。車輪與鐵軌間偶爾傳來幾聲垂死般的“嘎吱”呻吟，證明它還殘存著一絲生氣。幾點昏黃的壁燈，是這黑暗冰窟里唯一微弱的光源，勉強勾勒出對面鋪位上乘客裹著被子蜷縮的模糊輪廓。

陳衛(wèi)東掙扎著坐起身，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氣。他是這趟K84次列車的廣播員，這趟車從冰城出發(fā)，終點是遙遠(yuǎn)的南方，此刻卻被這場毫無預(yù)兆的暴風(fēng)雪死死按在了這片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原上，已經(jīng)整整一天一夜。廣播室那點可憐的熱量早被耗盡了，他只能裹著所有能裹的衣物，擠在硬臥車廂里熬著。喉嚨干得發(fā)緊，像塞滿了粗糙的砂紙。他摸索著，抓起小桌上的搪瓷缸，里面剩著淺淺一層水，早已凍成了冰坨子，邊緣結(jié)著細(xì)小的冰晶。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放棄了喝水的念頭。

得去廣播室看看。他對自己說。總得給乘客們一點希望，哪怕只是謊言。

陳衛(wèi)東哆嗦著套上深藍(lán)色的厚棉襖，冰冷的布料貼在皮膚上，激得他倒抽一口冷氣。他扶著冰冷的車廂壁，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狹窄的過道。硬臥車廂里彌漫著沉悶、壓抑的氣息，偶爾夾雜著幾聲壓抑的咳嗽和嬰兒細(xì)弱的啼哭。一張張麻木、焦灼的臉在昏暗中掠過，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無盡的黑暗，或者盯著頭頂那點隨時可能熄滅的昏黃燈光。絕望如同濃稠的墨汁，在這狹小的空間里無聲地洇染開來。

推開沉重的車廂連接門，一股更加猛烈的寒氣裹挾著雪粒撲面而來，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臉上。連接處像個巨大的風(fēng)洞，嗚嗚作響，冰冷的鐵皮地板凍得像塊鐵板。他縮緊脖子，幾乎是小跑著沖過這段地獄般的過道，一頭撞進(jìn)了廣播室的門。

廣播室像一個被遺忘的冰窟窿。狹小的空間里，寒意無孔不入，仿佛能直接鉆進(jìn)骨髓。他反手用力插上門栓，隔絕了外面鬼哭般的風(fēng)聲，但那深入骨髓的冷卻絲毫未減。他撲到小小的控制臺前，手指凍得僵硬發(fā)麻，幾乎不聽使喚。他搓了搓手，呵了幾口白氣，才勉強按下電源鍵。

控制臺上一排指示燈掙扎著閃爍了幾下，像垂死之人的眼睛，最終還是無力地暗了下去。備用電源也耗盡了。陳衛(wèi)東的心猛地一沉，最后一點光亮和聲音的希望，都熄滅了。他頹然地靠在那張冰冷的、蒙著一層薄霜的硬木椅子上，冰冷的觸感穿透衣物，直抵脊背。只有控制面板中央那個小小的、圓形的麥克風(fēng)按鈕，在窗外微弱雪光的反照下，透出一點暗淡的、冰晶般的冷光。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肺里像被刀刮過一樣。不能再等了。他伸出僵硬的手指，按下了那個冰冷的麥克風(fēng)按鈕。指尖觸碰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指骨直竄上來，仿佛那不是塑料按鈕，而是一塊千年寒冰。他張開口，試圖發(fā)出安撫的聲音，但一股帶著冰碴的寒氣卻搶先一步，猛地從麥克風(fēng)深處噴涌而出，嘶嘶作響，像一條冰冷的毒蛇吐信！

陳衛(wèi)東被這突如其來的冰冷氣流嗆得猛烈咳嗽起來，眼淚都咳出來了。他下意識地想松開按鈕，手指卻像被凍住了一樣，死死地按在那里。

就在這詭異的嘶嘶聲里，一個聲音毫無征兆地響徹了整個死寂的車廂。

那聲音尖銳、扭曲，帶著一種非人的、金屬摩擦般的質(zhì)感，卻又無比清晰地唱著：

“藍(lán)藍(lán)的天空銀河里，

有只小白船。

船上有棵桂花樹，

白兔在游玩……”

是《小白船》！一首本該天真爛漫的童謠！可此刻從這個扭曲的聲源里唱出來，每一個音符都像裹著冰碴的鈍刀子，刮擦著人的耳膜和神經(jīng)，在冰冷的空氣中瘋狂地擴(kuò)散、回蕩！

陳衛(wèi)東渾身汗毛倒豎，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頭頂！這絕不是他播放的！廣播系統(tǒng)根本就沒電！他像被烙鐵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驚恐地盯著那個小小的麥克風(fēng)按鈕，它還在微微地、詭異地顫動著，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從內(nèi)部拼命地頂著它。

歌聲還在繼續(xù)，那扭曲的童聲毫無感情地拖長了調(diào)子：

“槳兒槳兒看不見，

船上也沒帆……

飄呀飄呀……飄向……西……天……”

唱到“西天”時，那聲音驟然拔高，尖銳到極致，仿佛用盡了全部力氣，接著猛地一滯，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掐住了喉嚨。寂靜只維持了不到半秒，隨即被一陣更加刺耳、更加瘋狂的電流噪音取代！

“滋滋滋滋——嘎嘎嘎嘎——！！！”

這噪音如同無數(shù)根鋼針，狠狠扎進(jìn)陳衛(wèi)東的太陽穴，攪動著他的腦漿。他痛苦地捂住耳朵，蜷縮在椅子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控制臺上，一個平時幾乎沒人注意的、顯示信號輸入源的紅色小燈，在瘋狂的噪音中劇烈地、急促地閃爍起來！每一次閃爍，都清晰地照亮了燈下那行微小的白色印刷體字跡：

“信號源：13號車廂”

13號車廂？！

陳衛(wèi)東的瞳孔驟然縮緊，像針尖一樣！一股冰冷的恐懼瞬間凍結(jié)了他的血液！這趟列車，從車頭到車尾，他閉著眼睛都能數(shù)清楚——只有十二節(jié)車廂！硬座、硬臥、餐車、軟臥、行李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里來的第十三節(jié)？這行冰冷的數(shù)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進(jìn)他的大腦，伴隨著那持續(xù)不斷的、撕裂耳膜的電流噪音。

“轟！”

一聲沉悶的爆響，如同巨大的冰坨砸在車頂上。控制臺所有的指示燈，連同廣播室里那盞唯一提供微弱光線的應(yīng)急燈，在同一瞬間徹底熄滅！絕對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如同墨汁般兜頭潑下！

那撕裂般的電流噪音也戛然而止。整個車廂，整個列車，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凝固的黑暗深淵。只有廣播喇叭的金屬網(wǎng)格，還在微微地、持續(xù)地振動著，發(fā)出一種極低沉的、令人心慌的“嗡……嗡……”聲，仿佛剛才那恐怖噪音的冰冷余燼。

陳衛(wèi)東僵在椅子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冰冷的恐懼。他什么也看不見，只能聽到自己粗重而急促的喘息聲，在死寂的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和……孤單。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續(xù)了仿佛一個世紀(jì)之后，那個冰冷、稚嫩、毫無人類情感的童聲，再一次從廣播喇叭的深處，幽幽地、清晰地鉆了出來，如同冰水灌進(jìn)每一個蜷縮在黑暗中的乘客的耳朵里：

“現(xiàn)在，我們多了一個人。”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