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曼集團研究部的核心實驗基地深埋于地下，仿佛一座冰冷的科技圣殿。

巨大的空間被數十米高的冷白色合金穹頂籠罩，層層向下延伸的環形平臺上布滿了精密的分析儀器與閃爍著復雜數據流的全息投影。無數半透明的廊橋縱橫交錯，連接著各個區域的實驗室，其下是深不見底的垂直測試井，偶爾有巨大的機械臂帶著未知的部件無聲滑過。

空氣中彌漫著臭氧與低溫冷卻劑的味道，身著白袍的研究員們步履匆匆，懸浮的操作臺安靜地跟隨移動。

這些研究員們在看到艾琳博士與莉亞的時候會短暫停下微微點頭，便馬不停蹄向著自己要忙的研究室快步走去。

蘇墨對這個熟悉的場景并沒有感到意外，游戲中他也來過這里不少次，不如說那些不斷進出研究院的小型研究室是蘇墨更感興趣的地方。

因為游戲里只是單獨給實驗門建了個模，里面是沒有東西的或者說是有空氣墻的“未開放區域”。

而且在之后游戲里有更多宏偉壯闊與奪目瑰麗的場景，并且還在宇宙中，讓蘇墨對于宏大場景的閾值提高了不少，不是他沒見過的基本都不會發出贊嘆。

莉亞這一路上跟在艾琳博士身后非常安分，直到他們繼續進入到一座電梯內繼續向下，莉亞才終于忍不住扭過頭向一臉平靜的蘇墨問道：“你就不對這個地下基地感到驚訝嗎？”

呃，一開始在游戲里看到是挺驚訝的，可后來就覺得這個地方又繞又遠，還沒有便利的傳送裝置，接個任務來回要跑好幾分鐘，甚至覺得有點麻煩。

不過莉亞剛剛替蘇墨解圍的舉動確實讓他有些好感，正開口打算說些什么話敷衍一下，艾琳博士就說道：“他都對我們的機密項目了如指掌，又怎么可能會對這個基地感到驚訝，說不定他比你還熟悉這里的一切。”

這讓蘇墨原本打算開口的欲望瞬間一掃而光，莉亞也看出蘇墨臉上一閃而過的皺眉表情，只能尷尬的笑了笑，對蘇墨說道：“抱歉，艾琳阿姨她昨天晚上一宿沒睡，現在可能脾氣不太好。”

“嗯。”

蘇墨知道這是莉亞在打圓場，因此只是表面上平靜的點點頭，內心里卻在狂翻白眼。

一宿沒睡這樣的說辭可不是什么能讓人原諒無禮之舉的萬能理由。

隨后電梯內陷入到了非常尷尬的沉默之中，蘇墨和艾琳是一臉無所謂，而莉亞則絞盡腦汁的想說些什么活躍氣氛但又怕艾琳博士給堵回去。

她現在感覺累的一筆。

好在電梯很快就降到三人要到的底層，才結束了對莉亞無聲的內心折磨。

艾琳博士走在前面帶路，莉亞悄悄向蘇墨做了個快跟上的手勢，隨后亦步亦趨的跟在艾琳博士身后。

蘇墨穿過數道厚重的復合裝甲氣密門，抵達了諾曼集團研究部的核心，機甲研究大廳。

這是一個無比遼闊的地下空間，高強度的復合支架支撐著數十米高的穹頂，冰冷的工業照明將整個場地照得如同白晝。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機油與能量液的特殊氣味。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廳中央數臺被巨型固定架拘束著的龐大身影：

NMS系列【捍衛者】新式機甲。

艾琳博士所研究的項目代號為【NMS-07】，自然說明這個系列的機甲已經研發到了第七代，所以有其他幾臺舊型號的機甲在這蘇墨并沒有感到意外。

其中一臺處于半拆解狀態的機甲瞬間抓住了蘇墨的目光，很顯然這臺機甲就是NMS-07了。

它的主體輪廓與他記憶中玩家駕駛的【捍衛者】相似，流線型的裝甲與厚重的肩部設計彰顯著力量感。

然而，細看之下區別極為明顯。

NMS-07的裝甲焊縫更為粗獷，部分能量傳導管線直接暴露在外，閃爍著幽藍的光芒，透著一股純粹的工業暴力美學。

而其左臂搭載的并非標準的制式鏈鋸劍或盾牌，而是一門造型奇特、口徑驚人的實驗型充能炮，復雜的能量線圈纏繞其上，很顯然艾琳博士是想讓其擁有超越現役型號的火力。

其他幾名圍繞在這臺機甲周圍的研究員與操作員在注意到艾琳博士與莉亞的到來之后，立刻恭敬的打起招呼：“艾琳部長、莉亞副部長。”

隨后這些人將有些疑惑的目光看向兩人身后年齡明顯還未成年的蘇墨。

艾琳博士直接走過來，很顯然沒有心思將蘇墨介紹給這些人，而是直接從其中一人手中接過數據板，看了幾眼皺眉問道：“調試結果如何，和之前的方案對比有哪些提升？”

捍衛者機甲周圍的人立刻將目光從蘇墨身上移開，那名被艾琳拿走數據版的人開始對艾琳博士回答剛剛測試的結果。

而莉亞這個時候則對蘇墨眨眨眼，等蘇墨注意到自己之后悄悄指了指另一邊擺滿電子儀器與屏幕的位置，示意蘇墨跟自己去那里。

蘇墨跟她來到那里之后，看著對方輕哼著歌曲將那些儀器與屏幕點亮，問道：“你把我叫到這里是要做什么？”

莉亞一邊招呼蘇墨來她身邊，一邊回道：“當然是有問題想問你啊，快過來。艾琳阿姨應該和你提過，我解決捍衛者機甲會出現僵直的辦法是優化算法與代碼吧？”

蘇墨點點頭：“嗯，昨天晚上聽她提過一句……”

然后莉亞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打開了數據板，調出“捍衛者”機甲神經接口的基礎架構圖，將其中一塊薄薄的屏幕轉向蘇墨。

電子屏幕上幽藍的光也同樣映在她專注的臉上，莉亞問道：“蘇墨，艾琳博士之前簡要向我提過你對‘捍衛者’的神經接口有獨到見解。你提到‘雙向數據流擁堵’是核心癥結，這個比喻很…有趣，比如這里、還有這里，我按照你提供的思路進行了初步的算法代碼優化，提升的結果顯而易見，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怎么想到的，當然是玩家們花費大量時間研究出來最具性價比的結果……不過不能這么直接和對方說吧？

蘇墨清了清嗓子，回想著游戲論壇上那些專門如何配裝機甲的加精貼上的內容，面色如常地回道：“你們的設計追求極致的‘真實反饋’，想讓駕駛員感覺機甲就是自己的身體。想法很好，但忽略了大腦的處理上限。當機體傳感器在高速戰斗中將海量的壓力、震動、溫度數據一股腦塞進駕駛員的腦子，同時還要處理駕駛員發出的指令……再強大的核心處理器也會像高峰期堵死的跨海大橋一樣。”

莉亞微微睜大她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用如此通俗又精準的比喻描述這個問題，這說明蘇墨對NMS-07、不，可能對機甲這個領域的了解遠超她的想象。

因此她驚嘆道：“所以你的解決方案是‘暫時屏蔽非必要神經反饋’，這、這簡直是對現有機甲設計哲學的顛覆！我和艾琳阿姨，還有這里的研究人員們從未考慮過主動‘降低’駕駛員的沉浸感。但是又該怎么確定哪些反饋是‘非必要’的？哪怕有機器輔助，這也需要無法想象的龐大數據支撐……”

當然還是靠廣大玩家們的智慧啦……

蘇墨回想起前世在那位世界第五的職業機甲職業選手創建的粉絲交流群中，他和游戲中同樣頂尖的那批機甲類職業高玩交流經驗時的聊天記錄，甚至還經常一言不合就拉著一群人下副本或者PVP進行實戰驗證的場景，有些感慨。

沒想到當初只是想單純潛伏進對方的粉絲群了解這個人的戰斗風格，沒想到被對方識破之后反而不嫌棄蘇墨非要拉上他一起打副本，并讓他評價和另外兩名機甲高玩對比，到底是誰配置出來的機甲更強悍。

蘇墨笑了笑，眼神略帶回憶說道：“其實很簡單。問問那些最頂尖的‘駕駛員’，在生死一線決定勝敗的瞬間，他們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感受到機甲腳底一顆石子的精確形狀，還是能讓他們更快、更準地做出下一個規避或攻擊動作的‘純凈’指令流？答案顯而易見：生存效率，會永遠高于體驗模擬。”

莉亞以自己的理解方式理解著蘇墨的話，陷入到思考中：“頂尖駕駛員需要的是什么？諾曼集團的王牌測試員數據我們都有詳細羅列出來，不過我們卻始終忽略了駕駛員本身的感受，只考慮機甲的數據是否達到預期嗎……”

蘇墨繼續說道：“還有，比如在需要最高性能時，暫時關閉諸如觸覺微感、環境溫度細微變化、非關鍵部位應力反饋這些‘豐富體驗’的數據流，優先保證運動指令和核心威脅感知數據的暢通。這就像……嗯，關閉后臺所有不必要的程序，讓CPU全力運行游戲一樣。”

關閉后臺不必要的程序，全力運行游戲？

莉亞發現自己完全被蘇墨的思路帶著走了，他口中總是蹦出一些自己不會用在研究方面但瞬間就能理解其精妙之處的詞句。

她陷入到完全的技術思考之中，語速加快：“所以你設想的是一個‘自適應過濾器’？根據戰斗強度動態調整反饋數據流量？這需要一套全新的算法來實時判斷數據優先級！天才一般的想法，但是這其中的變量數據又要新的計算核心來進行模擬……”

她說著，已經拉過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塊數據板，手指靈動地在屏幕上跳躍，開始在上面飛快地寫寫畫畫一些蘇墨也看不懂的計算公式和圖案。

沒幾分鐘，她將那塊數據面板拉過來，湊到蘇墨身邊問道：“是不是這樣就可以直接解決所有的問題？”

她追問時，身體不自覺地又向蘇墨靠近了幾分，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蘇墨甚至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像是實驗室里混合著某種冷冽香氛的氣息。

蘇墨下意識的向對方看去，只看到對方因為發現新的研究方向而極度興奮的湛藍色眼睛。

他回道：“不用太著急，可以先設定幾個固定檔位讓駕駛員手動切換。比如全反饋但不需要處理大量數據的‘巡航模式’、適當削減部分反饋的‘戰斗模式’等等。”

莉亞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喃喃自語：“手動切換、階段性適配……太對了！這樣不僅能解決問題，還能收集不同模式下的實戰數據來優化算法！”

隨后她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的看向蘇墨。

這名金發少年的思維模式完全不同于她見過的任何學院派專家，想法天馬行空卻又直指要害，簡潔有效得像經過千錘百煉的實戰手冊。

再加上艾琳博士早上對她千叮嚀萬囑咐要謹慎對待蘇墨，不要惹惱對方，讓莉亞對蘇墨本身的神秘更加的起了興趣。

蘇墨被莉亞的眼神盯的有些莫名，問道：“怎么了？”

一直想著蘇墨身份的莉亞下意識的問道：“你到底是從哪里學到這些的？”

隨后她反應過來，連忙擺手：“呃，抱歉，我不小心問了你不該問的問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這應該值得被人尊重。”

蘇墨聽到對方的話后，想到這些玩家們測試出來的數據資料，又聯想沒多久玩家就會降臨到這個世界，于是故意露出一個意味深長又略帶神秘的笑容：“沒什么，只是在一個很特別的地方進行了大量的‘實踐’。以后有機會，可以再聊聊。”

莉亞還未來得及說些什么，艾琳博士的聲音就從遠方清晰的傳來：“莉亞，第七次測試的基礎參數調試好了，駕駛員也準備就緒，帶蘇墨過來吧。”

她這才回過神，深吸一口氣，對蘇墨做出了邀請的手勢，語氣比最初多了幾分真誠的敬重：“這邊請，蘇墨。原本我還對艾琳阿姨的話將信將疑，但剛剛和你交流過后，我確信了你在機甲領域的學識與想法真的非常了不起。”

蘇墨微微點頭，其心中正感嘆道：沒想到真的有一天我居然會用游戲里那些亂七八糟的知識在別人面前裝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