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今天有什么可以慶祝的事情,那么就是雨只是雨。
盡管它發(fā)黑,粘稠,但它并沒有什么腐蝕性,而且也至少沒有輻射或者毒性——沒有劇烈到會瞬間融化一個人的輻射和毒性——老劉打開了車燈,在車?yán)锎┖昧擞暌拢缓笥米羁斓膭幼飨铝塑嚕焉眢w和腦袋都裹在雨衣里,向著前方查探那起堵截了路面的車禍情況。
說是車禍,但是現(xiàn)場實際上有些匪夷所思,看上去就像是十幾輛車在急速的對向行駛當(dāng)中發(fā)生了劇烈的碰撞,某些車飛了起來,狠狠的砸在了對向車道車輛的身上,甚至有三四輛車的車體完全嵌合在一起的,堆積成一個小山。
那起車禍看上去已經(jīng)發(fā)生很久了,但是因為秩序的癱瘓,所以導(dǎo)致根本沒人清理它所造成的后果,李星淵不是偵探,沒有辦法通過事故現(xiàn)場還原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但恐怕就算是這世界最精明的偵探也無法還原現(xiàn)場,想要理解這里的情形,需要的未必是理性和邏輯,而是想象力。
老劉挨個查看了那些車的情況。
在沒有吊車的情況下,他們幾乎不可能用人力去清理這樣的路面,比起那些超自然的幻覺來說,這種情況對于他們行動的影響顯然更加嚴(yán)重,如果沒有辦法解決,只能試著繞路,以軍車的越野能力,或許可以在荒地當(dāng)中開辟出一條道路來。
老劉很快就回來了,他沒打開車門,而是敲了敲玻璃,當(dāng)李星淵想要搖下車窗來的時候,老劉又制止了他,示意兩個人隔著車窗交流。
“不是發(fā)生了車禍。”老劉的聲音透過車窗傳進(jìn)來悶悶的:“這些車是從天上摔下來的。”
老劉看到李星淵和林松臉上的表情,似乎是意識到這樣簡短的回答無法解釋現(xiàn)在的情況。
“沒有前后碰撞的痕跡。”老劉說道:“我檢查了那些車體,有些車的前后保險杠都沒問題,它們是被砸在一起的。就好像是一場臺風(fēng),把這些車都卷了起來,然后一口氣都砸到了這里一樣。傷亡很慘重,在這種情況下沒人能活下來,要是在秩序沒崩潰之前,怕是又得要不少人下課。”
現(xiàn)場的情況很奇怪,但在這個時代,沒有什么東西不奇怪,所以李星淵更關(guān)心實在一點的事情:“咱們還能過去嗎?”
“得費費功夫了。”老劉拍了拍這臺軍車,像是拍著自己的好伙計:“后備箱里有牽引繩,咱們得拖幾個車出來,但總比繞路容易一些。”
“那就等雨停了再說。”李星淵怕老劉聽不清楚,一邊說一邊比劃:“你先上車。”
老劉卻搖了搖頭。
“我身上有雨。”老劉說道:“雖然淋著不疼不癢,但我怕不是什么好東西,我要是帶上車,咱們?nèi)齻€可能全完了。我去前面那堆車?yán)餃惢钜煌砩希铱催^了,有幾個結(jié)構(gòu)完好的,足夠躲雨了。”
“老劉!”李星淵的心里堵堵的,但老劉只是擺了擺手,轉(zhuǎn)身向那堆車禍的廢墟里走去。
李星淵沒法理解老劉這種人。
老劉就好像是鐵打的,鋼鑄的,是故事里面才會有的刮骨療毒臉色不變的硬漢。
然而他又想到了老劉下車前把林松叫成潘帥的事情,心中未免有些悵然。
對自己來說,潘帥只是這一路的伙伴,但是對老劉來說,卻是他一起生活不知多久的袍澤兄弟。
和自己一起來的十二個戰(zhàn)士,只剩下自己和老劉了,就算老劉真的是鋼鑄的心,怕也要滴幾滴鐵淚下來。
“李記者,你不勸勸老兵?”林松于心不忍的問。
“誰能勸的動他?”李星淵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他自己待會也好。”
“行了,這一天路也不少趕,事也沒少干,都睡一會吧。”
林松嗯了一聲,然后熄滅了車燈,車?yán)镉肿兊闷岷谝黄?
李星淵想睡覺,但是睡不著,他在黑暗里面一動不動,陳炎承,老劉,潘帥,還有那些之前犧牲的戰(zhàn)士們——他們的臉都在李星淵的眼前打著轉(zhuǎn),有的時候是正常的,有些時候又是浮腫的,像是那只鯨魚。
林松也沒睡著,李星淵聽到林松翻來覆去的在椅子上挪動的聲音,過了一段時間之后,李星淵又聽到了林松在低聲的哭泣。
李星淵坐在后座上,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假裝自己已經(jīng)睡熟了。
沒有男人想讓另一個男人知道他在夜里掉眼淚。
李星淵只是盯著外面的雨幕,大雨滂沱,他盯著一滴黑色的雨滴落到車窗上,然后和其他的雨滴一起在車窗上競速,心中暗暗盼望著自己押寶的那滴雨水能最快的跑到車窗下面。他就靠這種方式打發(fā)時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松不再哭泣,前座傳來了微微的鼾聲,李星淵還在盯著那一顆顆的雨滴,至今為止的勝負(fù)是三勝十七敗,他今天的運氣不算很好。
但這次李星淵押注了一個大的雨滴,它在落到車窗上開始就開始橫沖直撞,在引力的作用之下一往無前的向著下方墜去——四勝十七敗,李星淵默默的這么想著。
但就在那個雨滴即將要到達(dá)終點的時候,它突然懸停不動了,它在車窗上晃悠著,然后在李星淵不可思議的眼神當(dāng)中,開始向著車窗上倒流。
——不止是那個雨滴。
所有的雨滴都開始倒流,無論是車窗上的,還是地面上的,雨水正在從大地開始墜入天空。
時間倒流?!
不,不對——李星淵自己身上蓋的毯子也開始緩慢的漂浮起來。
是重力!重力開始變化了。
大地失去了引力,世界即將墜入天空。
李星淵理解那些車輛為何會如此古怪的堆砌了——它們被某種力量卷入了天空,然后在那股力量消失之后又被引力拽住落了下來,被天地間的兩股力量蹂躪成了垃圾。
“林松!”李星淵一聲爆喝,林松立刻從睡夢當(dāng)中驚醒了過來,他在軍營里面養(yǎng)成了反應(yīng)迅速的習(xí)慣。
“怎么了?”林松握緊自己手中的步槍,急匆匆的問。
李星淵沒有搭理他,而是在迅速的思考著。
現(xiàn)在要怎么辦?
看到那些車輛的慘狀,這股反轉(zhuǎn)天地的力量可能來時溫柔,但卻會瞬間消失,從天上掉下來會必死無疑,無論是在車內(nèi)還是車外。
“開車!”
無論如何,這股力量的范圍應(yīng)該是有限的,甚至可以說是相當(dāng)有限,不然這處公路上就不會只出現(xiàn)一處這樣的車禍場景了。
只要能離開這個范圍,他們可能就能逃過一劫。
林松聽從命令,坐到了主駕駛上,但突然回頭問道:“老劉怎么辦?”